沈老爺?shù)降啄觊L經得住事情,處事穩(wěn)重,他趕忙吩咐人去買壽衣紙錢等葬禮需要的東西,采買齊全后雇車把洪婆子尸首運回村子里。
回村后,沈永不理會沈老爺?shù)陌才艌?zhí)意把尸首停在自己那個房屋坍塌的家里,他親自動手從廢墟中尋得木頭,搭建一個只有頂?shù)耐ぷ觼泶娣攀?。小魚在他身邊瞧著心里止不住的心疼,從洪婆子咽氣到現(xiàn)在,他沒有像念姐兒一樣痛哭流涕,甚至沒有一滴眼淚,整個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板一眼地操辦著自己親人的身后事。
可遭遇意外家破人亡的是他,最該難過的人也是他啊。
無論是他傷心流淚,還是大醉伶仃,小魚都覺得應該,起碼把心底的傷痛宣泄出來了,但現(xiàn)在他死寂的樣子讓她害怕,怕他自此一蹶不振,也怕他做出什么極端事情來。
沈永就一直跪在雪地里為洪婆子守靈,念姐兒年紀還小經受不住徹夜的嚴寒,被沈老爺帶回了家中照顧。小魚不想讓沈永一人在此,于是也留了下來。
冬日天氣極其寒冷,幾乎達到零下三十多度。臨時搭建的亭子下面只有四根柱子,根本無法擋風,幸好今日沒有繼續(xù)下雪,不然一定會被凍個半死。
小魚身上披著沈佩帶來的厚披風和皮帽子倒是可以御寒,可沈永仍然穿著之前的衣裳,恐怕會堅持不住。她實在看不下去,跑去倒塌的屋子下面不停翻找,憑借記憶不一會兒便找出兩條褥子來,雖然埋在下面臟兮兮的,不過好在沒有濕,又去她住過的東間,騎車熟路地找道之前新做的棉被,然后一起抱到沈永身邊。
把兩條褥子鋪好后拉著他一起坐在上面,又想給他圍上棉被,他看了一眼,推開道:“我不用,你要是冷就去找念姐兒吧?!?p> “你若真疼愛念姐兒,就該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別病倒了,她還指望你呢?!毙◆~固執(zhí)地給他圍上棉被,強硬地說道。
聽完她的話他的臉上似乎有了一絲波動,沉聲說道:“我知道,我不會有事的?!币贿呎f一邊把被子拿下來要給小魚蓋上,道:“我皮糙肉厚不怕冷,倒是你身上有傷,經不起凍?!?p> 小魚忙又推回去道:“我這穿著披風呢,沒事,你好好圍著就是?!?p> 不過她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把棉被圍在她身上了。推來推去的實在爭不過,她只好往他身邊靠近,這樣兩人都可以披著被子了,好在這次他沒有拒絕,兩個人就這樣靠在一起守靈,偌大的院落里安靜地只剩紙錢燃燒的聲音。
“對不起?!?p> 突兀的話讓沈永轉過臉看向小魚,疑惑道:“什么?”
其實剛剛小魚一直在腦海里回想事發(fā)時的情形,倘若她能夠機警一點,在第一次聽到斷裂聲立馬出來查看,也許她就能夠在屋頂塌陷之前把念姐兒和洪婆子都救出來。
她往火盆里扔了一疊紙錢,艱難道:“我沒能來得及救下你娘,對不起啊?!?p> 沈永聽罷難得有些動容,道:“不,你已經救了念姐兒一條命,是我沈永一輩子的恩人?!?p> 其實她護住念姐兒只是出于本能,遠不及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他此時正經歷喪母之痛,還能記掛她點滴的恩情,有擔當有責任,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一時的施以援手很多人愿意去做,但若一直幫下去,比如收留她,給她治病買藥,視她如家人一般,估計沒有幾人會做到的。所以現(xiàn)在她愿意陪著他挺過難關,哪怕什么也做不了,只要陪在他的身邊就好。她相信這個善良的人一定可以好人有好報,從此平安順遂,不再經歷磨難。
入夜后整個三溪村都陷入沉睡中,家家戶戶熄燈入睡。此刻除了洪婆子的靈堂,也只有沈老爺家還亮著燈了吧。
沈老爺家的正房里,劉氏好不容易把念姐兒哄睡著了,轉身看到沈老爺還盤腿坐在炕沿邊抽煙,氣道:“都幾時了,還抽煙,趕緊睡覺吧,明天且有得忙。”
不想這句話讓沈老爺像是被惹火了一般,罵道:“睡睡睡,你就知道睡?!?p> 劉氏一愣,也動了氣,回嘴道:“大晚上發(fā)哪門子的火,今兒回來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哦,她洪婆子死了難不成是我害的,要把火氣撒到我頭上來!”
“渾說什么!”
沈老爺大聲斥責道,差一點吵醒念姐兒,他看著念姐兒睡著還不時抽噎的樣子深深地嘆氣,吸了好幾口旱煙,才壓低聲音說道:“今兒我瞧著沈永的樣子,怕是對咱們寒了心啊。既不愿意把人停放咱們院里,也不愿意讓咱們掏錢置辦東西,連棺材也是我好說歹說才沒有在鎮(zhèn)上買現(xiàn)成的。咱那大姑爺就是木匠,用得著去旁人那買嗎。大哥死的時候沈永來求,咱們怕沾身啥不管,現(xiàn)在大嫂過世咱們想要幫一把,卻被拒之門外,唉,算下來都是債啊。”
“債,什么債?就算是債也是他沈壽欠我的,是他出去喝酒賭錢,欠下一屁股賭債,人家上門來要賬他卻腳底抹油地跑了。我那時已經有了八個月的身孕,眼看著就要臨盆了,被那些兇神惡煞的人嚇得早產。七活八不活,孩子生出來渾身烏青烏青的,不到一天就斷了氣,那可是我第一個孩子啊,是個男娃啊?!?p> 雖然事情都過去了幾十年,可劉氏一說起來還是聲淚俱下,她初為人母就遭受喪子之痛,身子傷到了,將養(yǎng)好幾年才懷上沈佩。若是那孩子活著,和沈永一般大的年紀,現(xiàn)在也早已娶妻生子。
沈老爺皺眉道:“好好地怎么又說這個。”
劉氏坐得挺直,急聲道:“憑什么不說,就算到了閻王殿我也敢說是他沈壽欠我一條命!”
“行了行了,”沈老爺見劉氏越說越激動,把煙袋鍋往炕上敲了敲,低聲勸道:“現(xiàn)在說沈永的事呢,扯那么遠干啥?大哥是大哥,大嫂是大嫂,當年咱們就是因為孩子的事才對大哥的死不聞不問,那滿村里也沒人來說咱們個不好??纱笊┎灰粯?,她對咱們很好,是個命苦的,大哥活著的時候稍有不順對她非打即罵,等大哥走后以為能過幾天安生日子卻生重病癱在炕上了。你我做叔叔嬸嬸的,平時因舊怨不曾幫襯沈永一二,現(xiàn)在人走了,咱們要是再啥也不干,不用別人說,我自己都覺得虧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