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你身在這一座城,你不一定會熱愛它;你愛上一座城,可能是因為一個人。
一、袁媛
張云超又一次撥打了袁媛的電話,聽筒里先是綿長的“嘀——嘀……”,接著傳來一成不變的女中音:“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
袁媛真生氣了。用得著么?不能陪她過新歷生日,不是還有農(nóng)歷生日嗎?你說女人干嘛一年要過兩次生日呢?
但他是不能跟袁媛講道理的。
他被客戶磨了好幾天,陪吃喝、泡溫泉、足浴桑拿、K歌、叫小姐,晚上回到家還得按客戶要求改方案,一連五天,總算把合同簽下來了,這個周末,本來真的只想窩在屋里好好睡兩天,現(xiàn)在卻不得不馬上奔去深圳,袁媛身邊。
他給沈佳盈掛了個電話,讓她幫忙留一張票,然后煮了個面吃,準(zhǔn)備出門。
二、沈佳盈
深圳是袁媛的城市,張云超在中山。畢業(yè)第一年,張云超每個周末都要去深圳看袁媛。
張云超工作很賣力,但不管平時怎么加班,周五晚上他是一定要按時下班的。一到六點下班時間,他就往深圳趕,加上車程和往返車站的時間,晚上十點多他就能去到袁媛學(xué)校的宿舍。
張云超在中山的租房離車站十五分鐘車程,不算遠,奔過幾個周末以后,為了能早一點見到袁媛,他開始在前一天下班的時候提前買好周五晚上的車票,這樣能至少提前半個鐘頭見到袁媛。
一個十二月的星期四晚上,天黑得特別快,黑得張牙舞爪的,夜涼如刀,風(fēng)一塊一塊地貼著耳朵刮過,張云超裹緊棉衣,站到了車站買票的隊伍里。
天這樣冷,票卻賣得熱火朝天,原本就歪歪扭扭的隊伍,越貼近售票窗,越是擠作一團,使得窗玻璃上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要到張云超的時候,一只粗壯的手從側(cè)邊橫了過來:“到潮州,三張!”
張云超嚷道:“哎,輪到我了!”
那人往前擠著,看也不看張云超,朝售票窗叫道:“我趕時間,三張,快!”
張云超正待發(fā)作,售票窗里的女人已先一步開口了:“排到后面去!不排隊就不賣!”
那人咕噥著擺動身軀往隊伍后面去,張云超對窗內(nèi)的女人笑笑以示感激,而女人只是木無表情地看著他:“去哪里?”
這個女人就是沈佳盈,張云超常常在她的窗口買票。沈佳盈不算很漂亮,但皮膚很白,細(xì)眉細(xì)眼的,長一只挺而巧的鼻子,讓她的臉龐看起來立體很多。
當(dāng)時張云超和平時一樣,除了報出他要去的地名和時間以外,沒有和沈佳盈多說些什么。他們的正式結(jié)識,應(yīng)該算在這天晚上十一點,張云超下樓買煙而沈佳盈買衛(wèi)生巾的時候。
張云超看見沈佳盈時很意外,他猶豫了兩秒鐘要不要打個招呼,只猶豫了兩秒鐘,因為他看見沈佳盈雙眉一挑,他知道她認(rèn)出了他。
“你也住這里?對面還是樓上?”張云超說。
沈佳盈說樓上。張云超更驚訝了,他居然從沒碰見過她:“我也在樓上,我三樓,你呢?”
沈佳盈淡淡說了句五樓,還是沒什么笑容。
張云超讓沈佳盈先結(jié)賬,沈佳盈把一張紅鈔壓在衛(wèi)生巾上,推向收銀臺。
收銀的小妹說:“沒零的嗎?我剛好沒零錢了。”沈佳盈搖搖頭,小妹側(cè)過頭看沈佳盈身后的張云超。張云超馬上遞過去三張十塊的鈔票,說:“一起吧。”
出了便利店,沈佳盈總算笑了:“我上去拿錢還你?!?p> “不用了,才多少錢?!?p> “這怎么好意思呢?”
“怎么不好意思呢?我下次要買車票的時候,你下班了順手幫我?guī)Щ貋砭褪橇??!?p> 沈佳盈覺得,張云超真好意思。
三、袁媛
袁媛在深圳是個小學(xué)語文老師,學(xué)校給她安排了一套兩房一廳的小居室,與另一位女老師合住。
張云超去到袁媛宿舍的時候,是晚上八點鐘,袁媛不在,是室友給張云超開的門。
“我打她電話,她沒接,信息也不回?!?p> “她好像忘帶手機了?!笔矣颜f完,就趿著拖鞋回房間看電影了。
張云超進了袁媛的房間,虛掩上門,袁媛的手機果然在書桌上躺著。房內(nèi)衣服丟了一床,衣柜門敞著,桌上化妝品的瓶瓶罐罐東倒西歪,電腦開著,是待機狀態(tài),看來袁媛出門很匆忙。
張云超把袁媛的衣服、化妝品收拾好,就坐在電腦前百無聊賴地敲了敲鍵盤。袁媛的QQ沒關(guān),而且設(shè)置了自動登錄,屏幕上一個QQ對話框從黑暗中蘇醒:
【生日怎么能一個人過呢?】
【有什么辦法?我受不了了,我不想談這種異地戀,沒有安全感,沒有人在乎我!】
【我在乎你?!?p> 【……】
【我怎么對你,你還不知道嗎?你這樣子,我心痛!】
【我餓了?!?p> 【半個鐘頭后,我在校門口接你。我連生日禮物都買好了,真的?!?p> 【嗯?!?p> 張云超感到心仿佛成了一支打氣筒,在胸腔里每跳動一下就抽動起體內(nèi)的空氣。他把聊天記錄往前拉,煽動雙唇無聲地讀著。讀了三頁后,他把對話框關(guān)掉了,對著電腦桌面上袁媛巧笑倩兮的藝術(shù)照發(fā)呆。
袁媛很好看,五官分開來看,眼睛、鼻子、嘴巴都是無可挑剔的,組合在一起顯得大氣、精致。
他看著看著,覺得照片上的袁媛動了起來,臉上的肌肉向兩邊拉動著嘴唇,下巴往下壓,越發(fā)嫵媚動人。他聽見了袁媛清亮的笑聲,接著是她說話的聲音:“咦,我忘記關(guān)燈了嗎……”
張云超站了起來,迎上了推門而進的袁媛和她身后的男人。
袁媛微仰著頭,半張著嘴巴,吸了口氣,似乎想說什么,但她終于只是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
張云超拎起背包,背上出了門。
四、墮落の天使
墮落の天使也在深圳,而且和袁媛一樣,都在福田區(qū)。
這天晚上當(dāng)張云超獨自一人在深圳寬敞的大馬路上看車水馬龍,傷感溢滿全身每個細(xì)胞的時候,他想起了墮落の天使,他QQ好友列表上一個總是閃動的笑臉。
他們認(rèn)識沒多久,從沒見過面,但聊得來。
墮落の天使不用上班,每天無所事事地在廚房搗鼓、在街上溜達。她反感張云超說她是個無業(yè)游民。
“我不是沒有工作,只是工作很自由?!彼诰W(wǎng)上接訂單,給客人烘焙曲奇餅、蛋糕,然后和客人約定地點交貨。
據(jù)她自己說,她手藝很好,訂單雖然不多,可總是有,夠她忙的。她也給美食雜志寫專欄,每月有固定的稿費。
張云超第一次看到墮落の天使的文章是在天涯的女性論壇上。
他是為了更了解袁媛,而墮落の天使似乎是個情感專家,每次袁媛鬧別扭,張云超都會向墮落の天使支招。她給他留了電話:“我也在深圳哦!和你女朋友一個區(qū),有空也過來看看我嘛!”
他指尖滑過那串陌生的數(shù)字,撥了過去。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咯!情場小王子居然給我打電話!”
“這不是想你了嘛。”
“怎么啦?不陪女朋友?不是吵架了吧?”
“不陪了。”張云超話語里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嘆息,“今天,就專陪你一個?!?p> “說,在哪里。”墮落の天使痛快地說。
張云超在酒店咖啡廳窗邊的卡座里等墮落の天使,當(dāng)看到停在門前的的士里伸出一雙細(xì)長的腿,他就知道是她。
她身材真是好,也很會穿衣服,一條黑色V領(lǐng)的緊身包臀貂絨短裙,外套是酒紅色的皮草,腳下一雙過膝的黑色高跟皮靴,一頭大波浪長卷發(fā)垂在腰際,每走動一步就躍動一下,豐姿綽約。
晚上九點多,她居然還戴一副墨鏡。
一摘下墨鏡,她就認(rèn)出了他,隔著玻璃朝他做了個敲門的手勢,他朝她招了招手。
隨著一陣清雅的香風(fēng),她在他對面坐下。他忍不住問:“穿那么少,不冷嗎?”
她嗔道:“你眼睛朝哪兒看?”
他笑說:“穿那么少不就是給我看的嗎?”
“我穿得少是我的權(quán)利,你看是你流氓!”
“看就是流氓?”
……
張云超點了一瓶紅酒,墮落の天使一手托著腮,一手擎著高腳杯,把紅色的酒液送進唇間,臉頰很快浮上了兩片紅霞。
他們談了很多,工作、生活、人生、理想,唯獨沒有談到袁媛。張云超固然不想說,墮落の天使也不問他。
一直談到了十一點多,張云超看看手表,說:“晚了,該走了吧?”
“那就走吧。”
張云超走在前面,墮落の天使跟著,經(jīng)過酒店大門的時候,張云超放緩了腳步,墮落の天使朝回身的他抿嘴一笑,沒有出門的意思。
他向電梯間走去,她跟著他進了電梯。
五、曉蓉
張云超敲響了沈佳盈的房門,沈佳盈一手開門,一手伸出了車票。
“我沒零錢了?!睆堅瞥o她一張一百塊。
她擺擺手:“下次一起給我一百五。”
張云超朝屋內(nèi)瞄了一眼:“不請我進去喝杯咖啡嗎?”
“哪兒涼快哪兒去,死不正經(jīng)的。”沈佳盈“砰”一聲把門甩上了。
張云超現(xiàn)在是每兩個星期去一次深圳。曉蓉對他說,不用每個星期都來:“你工作那么忙,先自己休息好,不要總是那么奔波?!彼捏w貼正合他的意,雖然見不到她,他會想她。
現(xiàn)在她是曉蓉,不是墮落の天使了。她的名字,他一直問到第三次見面,她才告訴了他,她說名字不過是個符號,但他覺得,有了這個名字,她才真正從QQ好友列表上走了下來,屬于他。
他平躺在床上,直視著酒店的天花板發(fā)呆,曉蓉卷了張被單,把頭枕在了他的胸膛上,一頭卷發(fā)鋪滿了他的上半身。
張云超說:“遲些我過來深圳了,就不用跑來跑去了?!?p> 曉蓉懶洋洋地說:“過來深圳干嘛?你不說你現(xiàn)在的工作挺好的嗎?”
他低頭看她一眼:“我不喜歡中山啊,我喜歡深圳?!?p> “我不喜歡深圳,節(jié)奏太快了。我覺得中山挺好的,多休閑啊?!?p> “那你過來中山吧,你過來,我就不走了?!?p> “你不是說你不喜歡中山嗎?”
“你來我就喜歡了?!?p> 曉蓉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說:“我才不會為了你去中山呢?!?p> “為什么?”
“我家人都在這里?。∥也粫x開深圳的。我們這樣也很好啊,不用每天都見面的?!?p> 曉蓉說過她和家人一起住。
張云超說要去她家里拜訪,可曉蓉不同意,張云超也理解,畢竟現(xiàn)在都市男女談朋友多了,不到談婚論嫁,是不會隨便見家長的,而他覺得,他們要談婚論嫁,必須先解決異地的問題,他過去,或者她過來。
張云超笑說:“可是我們現(xiàn)在這樣子,兩個星期才見一次面,一見面就往酒店跑,太像偷情了?!?p> 曉蓉說:“我們就是偷情啊!”
六、墮落の天使
按照約定的時間地點,張云超沒等到曉蓉。他們說好了今天要到小梅沙玩的。他打她的電話,她一次又一次地摁掉。
他狂躁不安地給她發(fā)去訊息:“發(fā)生什么事了?”沒多久她回訊:“我不去了,你別等我,回去吧。以后也別來找我了?!痹贀苣谴柎a,已經(jīng)關(guān)機。
張云超需要一個答案。前一天晚上他們還在QQ里興致勃勃地計劃出游,她怎么忽然變卦了呢?但他沒有辦法,交往將近半年,他不知道她住在哪里,關(guān)于她,他只有這串手機號碼和QQ號。
張云超回到了中山,上線等著她。
【來了,告訴我,我在?!?p> 等到凌晨一點,她的頭像終于點亮了。
【別再來找我了,我們的關(guān)系就到這里吧。】
【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老公回來了?!?p> 張云超燃起一支煙,猛吸了幾口,把煙燒盡了,他才往對話框里打字:【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還有個老公。挺不錯的?!?p> 【我從來沒說過我單身。我沒說過我會和你在一起。我也沒說過我愛你,是吧?這種事情,大家都是你情我愿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你別那么幼稚。】
七、沈佳盈
八月底的中山太陽很毒,走在路上,每一束陽光都是兇狠的力,砸得你無精打采。即使六點半后,太陽懸在天邊,仍余溫不盡。
張云超帶著一團熱氣闖進了開放著冷氣的餐館,他一眼瞥見了坐在窗口邊的沈佳盈。他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她抬頭看他一眼:“嗨。”
沈佳盈說:“今天不是星期五嗎?!?p> 張云超說:“是啊。”
沈佳盈說:“你好久沒去深圳了?!?p> “嗯。”
他們沉默了。這時服務(wù)員送上了沈佳盈點的牛扒,往牛扒上澆黑椒汁的時候,服務(wù)員手一抖,把汁液撒到了沈佳盈的襯衣上。服務(wù)員連聲道歉,但沈佳盈沒有生氣,她點點頭,連忙起身到廁所去清理。
沈佳盈出來時,張云超執(zhí)著點餐單一揚,說:“經(jīng)理說給咱們打八折?!?p> 沈佳盈笑了一下:“什么咱們,你不是搭臺的嗎?又占便宜了吧?”
張云超嘿嘿笑說:“這便宜不占白不占啊……哎,好像,很久沒看見你男朋友了?!?p> “嗯?!?p> “真巧,我也失戀了?!?p> “嗯?!?p> “你為什么不喜歡笑呢?”
沈佳盈笑了。沈佳盈不是不喜歡笑,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她常常笑,一笑,眼睛就彎成兩只小月牙,很好看。張云超和沈佳盈戀愛后,他就知道了這一點。然而,他們的戀愛關(guān)系還是沒維持過半年。
半年后,沈佳盈說她要去廣州。
離開前,沈佳盈問張云超:“我去了廣州,你會像對以前的女朋友那樣,每個周末都過來陪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