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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的寂寞

故事二十八:在鄉(xiāng)下寫小說(5)

此間的寂寞 方菲雁 1463 2020-01-01 00:15:39

  四、

  嚴格來說,我是回來喝健生的喜酒的。當然,如果說我是很久沒回家了,回來看看,順帶參加健生的婚禮,我也不反對。

  摩托車駛?cè)氪蹇谂品坏臅r候,雨暫時地停了。

  我和健生,在塑料雨衣下悶了津津的汗,我的臉貼上他濕透了的背,擅自從他雙腋下伸過手解雨衣的扣,他哼了一聲:“你等一下吧……”

  我也沒等,猛地一下把雨衣從我們頭上掀了下來,一陣清涼的風夾雜著新鮮的狗糞味撲面而來。

  健生咕噥著:“嗚呵,這好危險的……”

  我還是沒搭理,一只手抓著的雨衣迎風飄揚很是好玩,我順著風晃動著它,繞著手把它卷成一個團,甩出的水花潑上了路邊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的花卦。

  花卦先是“嚯嚯嚯”地嚷了幾聲,然后奔出來沖著我的背影很驚奇地喊:“咦——你翻來啊呢,不用開工啊?”

  “呃?!蔽译S口應著,一個漂亮的彎把她割出了我的視線以外。

  我想問健生她是誰,我看著都眼熟,可是認不得,自小我就是沉默的孩子,認得的村人我都伯父伯母爺爺奶奶地亂叫一通,但要問我這是誰誰我都說不上來,出去以后就更是如此了。

  然而敞在我眼前的家門讓我立刻忘記了嘴邊的問號。

  我跳下車,推開院門率先走了進去。

  我媽倚著屋門坐在板凳上,腳邊撐一只尼龍塑料袋,正往里疊著金銀——那種巴掌大一面貼著金或銀箔的方形紙片,疊成元寶的形狀,鄉(xiāng)下的老女人常年得空便疊,舊歷節(jié)慶或碰上什么神的誕日進寶都要用的;爸就在紅木長椅上打著呼嚕。

  我媽的驚奇比起那花卦內(nèi)斂很多,但話都是一樣的,她說:“咦——幾時翻來的,不用開工啦?”

  我嗯了一聲跨進門檻。爸剛好甕聲甕氣地轉(zhuǎn)了個身,翻開眼皮掃了我一眼。

  媽提高了聲量又問:“怎么不用開工了,請假啦?”

  我說:“沒有,這些天有空?!?p>  媽說:“怎么有空,那么好,又說好多事做?”

  爸接口說:“廠里沒貨做就休息了,有乜好問!”

  我聽著也不說了,對他們來說這樣的解釋最容易接受,也不再糾正“工廠”和“公司”的提法,爸認為那是一樣的概念。我轉(zhuǎn)身對跟進來的健生說:“行了,謝謝你?!?p>  健生聽見我的話,笑得有點別扭,他說:“我?guī)湍隳脰|西上去吧?!?p>  我說:“不用,你有事忙就忙去吧,我收拾一下,晚點去你那坐坐?!?p>  健生說聲好,我目送著他走出去,回頭看媽正打量我的高跟鞋,她哧聲哧氣地說:“穿那么高,十足像個番薯妹……”

  鄉(xiāng)下把外鄉(xiāng)人統(tǒng)稱為番薯,原則上出了本市的都是番薯,省內(nèi)的是小番薯,省外的是大番薯,年輕的番薯,男的叫番薯仔,女的叫番薯妹,老了的,就叫番薯佬和番薯婆,從前學校里湖南來的班主任,媽叫她番薯老師,每每問我番薯老師叫我干什么,番薯老師怎樣怎樣……

  我應她一句,我不是番薯是什么。一邊說一邊翻找錢包,抽出一疊鈔票給了她。那一疊是十張,回來前就數(shù)好疊齊的。

  她接了也不數(shù),依舊坐著,只是側(cè)一側(cè)身塞進褲兜里。但我知道她很久以前就有一個本子,壓在裝內(nèi)衣的抽屜里,爸和哥哥每拿一次錢回家就登記下日期和數(shù)目,我離家后不知道還有用沒用。

  我提著行李準備上我睡覺的閣樓,一下子又記起來什么,回頭向媽說:“我今晚不回來吃了,我和健生出去吃飯?!?p>  媽眼珠滾向左上角斜乜著我,不是節(jié)慶,平白出門吃飯,在鄉(xiāng)下是不顧家的男人才會干的事情,是要被女人們低聲咒罵的:“干乜吃飯去?”

  我說:“健生結(jié)婚,我請他吃個飯怎么了?”

  “還出去吃,真架勢……”

  我扔下媽的咕噥爬上閣樓,沿著陡陡的木梯,我手里拿著東西,但我可以不攀扶保持平衡向上。

  樓板顏色暗啞,我踢掉鞋子,踩在上面察覺到淡淡的一層灰,矮柜和椅子也是。窗開著,這一直是屋后堂透光通風用的,我不在也常開著。

  我可以想象媽每天早上7點多爬起床,沿著梯子上來、推開窗板、用竹竿撐緊這一連串動作,然后到了晚上11點又爬上來關上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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