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qū)區(qū)一個中散大夫的文散官,除了多一份工資外毛用沒有。
小小的開心之后,方仲永開始了今天的工作——視察慈幼局。
方仲永的視察與后世的視察不同。
后世公司領(lǐng)導(dǎo)視察,往往都是要提前打聲招呼,讓大家打掃一下衛(wèi)生,布置一下花木,給前來視察的領(lǐng)導(dǎo)以賞心悅目之感。
至于工作上,多多少少是要有一些缺憾才好。領(lǐng)導(dǎo)查看之后,就可以對一些小的問題,諸如廁所不夠整潔呀,復(fù)印紙可以兩面使用呀提出自己的意見和建議。你虛心接受了,并立即進行了整改。領(lǐng)導(dǎo)滿意,屬下也不會真得被扣工資,皆大歡喜。
有人說了,什么問題都沒有不是更好嗎?
圖樣了不是。
如果領(lǐng)導(dǎo)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要么說明他的眼光不行,不能找出問題;要么就是他水平不夠,沒能發(fā)現(xiàn)問題。這樣的話,領(lǐng)導(dǎo)還會開開心心地找小毛病嗎?非給你找個大問題不可!
當(dāng)然,問題也不能太大,影響了工資和獎金就不好了。
別以為古代的人就一定是“人心很古”了,那些經(jīng)年老吏個個是奸似鬼、滑如油的貨色。又都是本地人,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最擅長陽奉陰違、上下其手。他們不少是長期在職,有的甚至是好幾代都做同樣的職業(yè),所以他們對各司事務(wù)可以說了如指掌,所以官員對胥吏非常依賴。
南宋葉適曾說過,士大夫?qū)氖掠诒甲哌M取,其簿書期會一切惟吏胥之聽。
胥吏操縱具體事務(wù),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出現(xiàn)過官員得罪小吏,結(jié)果小吏把那個官員名字寫到退休文書上,然后那個官員就被退休了的極端案例。
加之胥吏升遷極慢,或者說基本上沒有升遷的渠道。他們對于仕途大都不抱什么希望了,那就只剩下一件事了——撈錢,拼命的撈錢。或者是像“及時雨”宋江一樣,交友四海,暗戳戳地謀劃大事。
所以方仲永的視察不打招呼,也不會什么搞純屬自嗨的微服私訪,突擊檢查就夠了。
雖然寧??h丞、主簿是有品級的官,雖然方仲永剛到寧海就殺了個人頭滾滾,但俗語有云,財帛動人心。
看著一堆堆的小可愛從自己面前走過而不能將它們擁入懷中,前輩子造了多大的孽才受這活罪?要不要趁人不備的時候,隨便撿一兩個滾到桌角的小可愛呢?(為銀行職工的高素質(zhì)打CALL。)
要說方仲永自赴任以來,最防備的不是臺州的一班佐貳官,更不是寧??h的幾位可以稱得上“官”的幾人,而是胥吏,或者蔑稱為小吏的那一幫子。
要知道小吏里面可是有能人的。
前有漢高祖劉邦,當(dāng)過亭長;后有闖王李自成,干過驛卒;當(dāng)然也有演義里的眾多梁山好漢,也多是小吏和低級武官出身。
方仲永不是圣人,他也不認為那些經(jīng)辦具體事宜的胥吏會是圣人。尤其是面前這位宋姓押司,那小眼,那鼠須,那肥頭大耳,標準的污吏一枚,簡直是丟了同輩的臉——若非方仲永不姓宋,大概一定要問一句“你也配姓宋”的。
但總感覺是裝的,那位宋姓押司自見了自己之后就汗出如漿,哆哆嗦嗦。這剛開春也沒那么熱呀,哪來那么多的汗?又是哆哆嗦嗦的,莫不是打擺子?
方仲永很是客氣地說道:“宋押司可是身體不適?要不改日再同本官前去慈幼局探察?”
宋押司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道:“大人喊小的名字宋大峰即可!啟稟大人,小的并無不適,只是大人官威甚重,心內(nèi)忐忑而已。有失儀之處,尚請大人見諒!”
方仲永笑道:“不是心里有鬼?”
宋押司的汗出得更多了,擺子也打得更厲害了,連聲說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方仲永自覺很是溫和地一笑:“沒鬼就好呀!要不然,你可能就要真的當(dāng)鬼了!”
許是宋押司與鬼沒什么緣分,也不想在大好年華變成鬼,也不敢提前派人通風(fēng)報信,陪同方仲永直往慈幼局而來。
那慈幼局被安置在城東一處荒廢的院落,年久失修,本已破敗不堪。但有那些“好漢”作為“志愿者”的一番修葺,又得了善款另行修建了食堂、宿舍,聘用了些保姆專門看護這些孤兒。
原本是交由縣丞處理的,但一個縣的二把手整天盯著孤兒院也不現(xiàn)實,方仲永才拉著具辦的宋押司前來突擊檢查。按說,方仲永能想到的都安排了,但具體情況如何,還要看這一次的檢察情況如何。保不齊就有那財迷心竅的家伙,干冒天下之大不韙,只為那可愛的小錢錢呢?
到了慈幼局,阻止了門衛(wèi)想要通報的舉動,方仲永挨個房間看了起來。
秉承后世的理念,慈幼局按照年齡分段,三到七歲為一段,八到十二為一段。十二歲以上不收,因為可以自謀生路了;三歲以下不收,因為沒有適合的食物。
看似不近情理,實在是無奈之舉。
沒有奶媽、奶粉,嬰幼兒無法哺育;十二歲以上者紹介至某店鋪學(xué)徒傭工,可得一份伙食,勉力養(yǎng)活自己。至于說養(yǎng)到十八歲成年,那是后世的做法,當(dāng)下真的做不到呀!
各個保育室的伙食還算正常,有米有菜,也有咸魚可供食。盡管量不多,但足以果腹。所聘用的保姆也對孤兒們做到了和顏悅色,并無打罵虐待的事情發(fā)生。至于摧殘孤兒的慘劇,一時半會的也看不出來,只能嚴加管理未雨綢繆了。
方仲永對宋押司的工作進行了肯定,勉勵宋押司戒驕戒躁,再創(chuàng)輝煌?
并沒有,方仲永是一向不以最大的惡意猜測他人的,不無惡意地問道:“每天的伙食都是這樣嗎,能保證每個孩子都吃飽嗎?”
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的宋押司忙信誓旦旦地保證:“小的敢以人頭擔(dān)保,每日伙食必不次于今日。只是因為肉食價高,所以顯得量少一些?!?p> 方仲永笑道:“是本官疏忽了!回頭令六元商號以成本價供應(yīng)慈幼局魚蝦肉食等,著為永例!”
自此后,六元商號以成本價供應(yīng)孤兒院肉食成了習(xí)俗,雖千年而不變也。此是后話,暫且不提。
且說那方仲永繼續(xù)問道:“這些孤兒,閑暇時有何消遣?”
宋押司的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哀求道:“好我的爺喲!能給這些無父無母的孩童們一口飯吃,已是天大的恩德了!恕小的愚昧,不知大人的消遣指的是什么?”
方仲永呵呵一笑道:“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也!若是不能教授這些孩童些許謀生的技能,將來何以立足?”
宋押司問道:“小的愚昧,請大人教我!”
方仲永笑道:“好你個宋大峰!你哪里是愚昧,你這是考驗本官來了!俗語云,三代不讀書,不如一窩豬。本官意欲教授這些孤兒讀書識字,你覺得如何?”
宋大峰指天畫地叫屈了一番后,笑嘻嘻地說道:“大人美意,小的替那一眾無父無母的孩子們致謝了!只是學(xué)些粗淺的手藝還算容易,這讀書識字委實是難了!”
方仲永笑道:“可是教授的人才難得,這有何難?本官可令本縣甚至是本州學(xué)子,每逢休沐便來這慈幼局教授學(xué)問。次數(shù)多者,所教授孩童成績好者,可在縣試、州試中優(yōu)先擢拔。”
眼熟吧!
把志愿者服務(wù)與職務(wù)晉升聯(lián)系起來,方仲永就不相信那些讀書人還能坐得住。
那看似不像好人的宋押司立時跪了下來,誠心誠意地說道:“小的代那些孤兒給大人叩頭了!只愿大人公侯萬代,永享富貴!”
方仲永笑道:“因何行此大禮乎?”
宋大峰起了身來,眼中已是通紅:“不瞞大人,小的自幼父母雙亡,僥幸承了父親的押司之職,也多受同宗、同僚排擠。要不然,也不會被安排管理這慈幼局的事務(wù)。但小的并不怨恨縣丞大人,因為若是沒有縣丞大人的安排,小的如何能有機會得見知州大人的風(fēng)采。小的對大人的景仰,如同黃河之水,連綿不絕……”
方仲永是服了這貨了,那令人肉麻的阿諛奉承之辭如大江決堤一般,一發(fā)不可收拾。趕緊制止道:“停,停!你想要什么直接說罷,本官可酌情考量。”
宋押司道:“小的想拜大人為干爹……”見方仲永的眉毛都豎起來了,忙轉(zhuǎn)口道:“想著怕大人定然不喜那諂媚之徒,是以想懇求大人將這整個臺州的慈幼局都交由小的管理。小的以逝去的父母之名起誓,一定兢兢業(yè)業(yè)全心辦差,絕不敢有半點疏忽。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還不等方仲永表態(tài),忽聽院中傳來一聲兒童的哭喊:“我不要在這地方呆著!”
方仲永似笑非笑地看著剛吹完牛的宋押司,眼中調(diào)侃的意味濃郁。
宋大峰老臉一紅,告了聲罪,忙出去探察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