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最后的眼淚
馬靜雪依舊面無表情，可仔細看去就會發(fā)現(xiàn)她的嘴唇在微微顫抖，“那晚，陳叔給我來電話，他喝了不少酒，我一聽語氣就不對勁，我連夜趕過去，卻看見他死在床上，脖子上有道深深的傷口，床的面前是一個空的玻璃缸和大量的福爾馬林捅，桌子上留著一封遺書……信上反復(fù)叮囑我一定要把他的頭割下來，遮住脖頸上自殺的痕跡，再將身體泡在福爾馬林里，連斧子、手套、口罩和防血濺出的隔離衣都準備好了。如果警察察覺不出來與張岸案有關(guān)，則會當作精神病瘋子作案，假如察覺出，也會把懷疑放在知情者的滅口，還有坑底的那十五名受害者的家屬身上?！?p> “陳友救下的女孩又是怎樣被害的？”沈兆墨頓了下，問道。
“她父母早早就死了，留下她一個人無依無靠，陳叔過一段時間就去看她，所以想騙她過來住上幾天……不難?！弊詈髢蓚€字，馬靜雪猶豫了半天才說出口。
假如陳友還活著，沈兆墨很想親口問問他是怎樣想的？心里痛不痛苦？殺死一個可以算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去救另一個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這樣的等價交換，值得嗎？
“……”穆恒啞口無言，對馬靜雪的話字字斟酌，發(fā)現(xiàn)陳友還真是把警察算的夠清楚的，“陳友不當警察屈才了，準備的夠細的。”
“不要以為陳叔是名醫(yī)院護工就一定是個笨蛋，他很聰明也很謹慎，更何況，當你想保護一個人時智慧是無限的。”
“結(jié)果他的犧牲卻什么也沒換回來？”夏晴諷刺道，“陳友算是白死了，為了你這個白眼狼，我還真為他不平?！?p> 她和馬靜雪面面相覷，后者絲毫沒有發(fā)怒的意思，只是平靜的對著夏晴的目光。
“殺人說白了跟吸毒很相似，一旦沾染上便很難能停止得了?！?p> “所以殺了卓新母女？她們犯了什么錯？”
“夏警官，我還是方林娟時就告訴你們了，我沒有殺她們，因為我沒有殺她們的理由，就算卓新可能看到我和方軍說話，甚至是我上妝卸妝的過程，我只要演的夸張點，誰會相信她說的話。都到了這一步了，我沒必要在藏著掖著。我想殺的只有害過我和我父親的人?！?p> “那燒死自己的父親算什么？”夏晴都拿不準到底該不該可憐她了。
“你錯了夏姐，她想做的無非是讓她父親親口把四十年前的事說出來，跟過去做個了斷罷了。”澹臺梵音單刀直入的說道。
馬靜雪看了眼她，嘴角微微向上挑，那感覺好像在一屋子的人之中，只有澹臺梵音最了解她的內(nèi)心，從結(jié)果來看，事實卻是如此，當然這都是后話。
“我計算好了消防車到別墅的時間，所以除非車子拋錨，不然肯定能趕到，而且情況不對的話我自己也會拉他們出來的?！瘪R靜雪喝了口水，“孟隊長，我很抱歉，我無心牽扯進李警官，只是那個時候我就像是走火入魔般非要實施到底，有機會我定會親自向李警官賠罪的。”
孟松林沒看她，低著頭語氣生硬的來了句：“致幻劑哪來的？”
“去年黑市上買的，我把轉(zhuǎn)賬信息和網(wǎng)址給你們，你們可以照著這個查?！?p> “把你爸折騰的不人不鬼的就是為了讓他說實話？你下手太狠了吧！”
“……爸爸他很痛苦，幾十年來每天都要靠安眠藥入睡，扶養(yǎng)我的忙碌、生活的壓力、對過去的愧疚、擔心東窗事發(fā)的恐懼，你們能想象他的內(nèi)心有多煎熬嗎？我完全可以在陳叔自殺后就此停手，讓案件成為懸案，可為了爸爸，我不得不再賭一把?！?p> “馬諒的神經(jīng)能纖細成這樣……你是不是又要告訴我我錯了？”夏晴瞥了眼欲言又止的澹臺梵音。
澹臺梵音似笑非笑的解釋道：“馬諒有句話說的很有道理，張岸的勢力有多大，有多少人會為他賣命皆是未知，一旦意識到張岸失蹤，是否有人立刻開始查找？為了孩子，馬諒也不會以身犯險。試想一下，一個傲慢無禮、斤斤計較，關(guān)鍵時能毫不掩飾的趨炎附勢只為了活命，甚至拿著犯罪得到的錢生活的逍遙自在，沒有廉恥心，沒有罪惡感，正常思維下，這樣的人會跟張岸失蹤有多大聯(lián)系？馬諒所講曾感到身后有視線，張岸已死，假如他沒說謊，那么所謂的視線很可能來自試圖尋找張岸下落的人的?！闭f到這，她目光移向馬靜雪，“他豁出了名聲，保全了自己和女兒的安全?！?p> 馬靜雪把涼了的茶壺端回廚房，又燒了一壺熱水，端著重新冒著熱氣的水壺進入客廳，回到了原來的座位上，給澹臺梵音空了的杯子里續(xù)了些水，“計劃應(yīng)該很成功，父親說出了療養(yǎng)院的謀殺，我以為一切會就此結(jié)束的……沒想到，”她悲涼的笑了幾聲，“到底是爸爸啊，聽到陳叔死了立刻意識到跟我有關(guān)系，律師昨天告訴我，父親在坦白所有之前，曾委托他調(diào)查方軍他們的情況，他就是這樣把事情串聯(lián)在一起。他決定保護我，為了顯示自己心神不寧，他還假裝做了個噩夢，裝作擔心有人來滅口，故意讓門口的刑警注意到?！?p> “他為了讓你相信你的計劃正按部就班的進行著……”沈兆墨發(fā)出了聲嘆息，“之后的那場大火，馬諒弄上自己的手腕，吞下大量的安眠藥，在安眠藥產(chǎn)生作用之前把家點燃，全是是他自導(dǎo)自演的戲，以生命為代價?！?p> “爸爸跟陳叔一樣，為了給我洗脫嫌疑，犧牲了自己?！瘪R靜雪抬起頭，目光掃視過眾人，停在了沈兆墨身上，說話聲音仿佛是來自一個很遠的地方“……是我太天真了嗎？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嗎？我把局面攪得不可收場，假如我沒殺人，是不是困難就會過去，就會迎刃而解呢？”
沈兆墨明白她此時不是真的為了得到一個答案，也不是在懇求一個慈悲，她在崩潰與絕望之間徘徊，那些對她來講根本毫無意義，他想她只是單純的……傷心而已，“馬諒不曾叫你為他殺人，那根本就不是一個擺脫困境的方式，方軍和徐聰威脅本可以處理好，只要告訴給警察，再找個好律師，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說句不符合身份的話，他們沒有證據(jù)證明過去的事件，而你們卻有他們敲詐的證據(jù)，本該相安無事，但你卻要以最極端的方法來解決問題，來表達自己對父親的愛，報答他對你的救命與養(yǎng)育之恩，這又怎么不是你的一廂情愿、自以為是呢？結(jié)果，不單單搭上了一條無辜的性命，還讓這世上最愛你的兩個人落得如此下場?！?p> 話音一落，沈兆墨給了穆恒一個眼神，后者立馬會意，準備掏出銀白發(fā)冷的手銬走上前拷在馬靜雪的手腕上。
“能否到車里再拷？拜托你們，這是我最后的自尊?！?p> 夏晴把穆恒手一拍，露出了難得的同情心。
“走吧?！彼牧伺乃募绨?。
馬靜雪站起身，那張臉萬念俱灰，像是失去了生活在世間的最后一個理由。
夏晴走在她身邊，穆恒在他們身后跟著，孟松林摸了摸他那蠶繭腦袋，面色難看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沈兆墨扶著他，因為這位老刑警好像隨時要摔倒一樣。
只有澹臺梵音站在窗邊紋絲不動，默默的看著眼前即將踏出門口的馬靜雪，心中感慨萬千。
“盡管你的生命已經(jīng)結(jié)束，可我的痛苦仍然比你深刻，悔恨將永遠刺痛我的傷口，而只有死亡才能永遠將之彌合……”這時，一段文字從馬靜雪的嘴里飄出，她仰天長嘆，“你一定不想再向我復(fù)仇了，因為我所承受的悲哀比死亡更痛苦。”
“她在念什么？”穆恒一頭霧水的向屋里詢問。
“《弗蘭肯斯坦》最后一章的怪物說的話?！卞Ｅ_梵音回答著，露出好像預(yù)料到什么似的表情。
“很快這些炙烤著我的苦難將不復(fù)存在……我的靈魂將永遠得到安息，即便到那時它還會思考，但肯定不會思考現(xiàn)在這些事了，永別了……”馬靜雪的語氣之中帶著一種難掩的愴然。
突然，馬靜雪的身影在穆恒眼前閃過，她使勁撞了一下夏晴，下一刻便動如脫兔般的竄了出去。
夏晴原地轉(zhuǎn)了個圈迅速站穩(wěn)，難以置信的望著馬靜雪逃跑的方向愣了兩秒，接著也跟著沖了過去。
只剩下澹臺梵音一個人還留在屋子里，臉孔因悲傷蒙上一層陰影。
拐了兩個彎，馬靜雪逃進走廊盡頭的逃生通道，順著樓梯向上敏捷攀爬。沈兆墨連思考為什么會有此意外的時間也沒有，只能死命的追著她上樓，孟松林體力不如年輕人，再加上腦袋上的傷，便以他的速度緊追在后。
他們繞過好幾個彎，每次都在馬上能抓住她的時候突然又拉開了距離。
“我去！她練短跑的啊，這么快！”上了幾層樓后，穆恒開始有些喘。
夏晴大跨步追上去，伸手再次去抓她，沒想到橫空飛來一箱子，沒來得及躲閃，正好砸她頭上。
“馬靜雪，你再跑性質(zhì)就變了！趕緊站?。 泵髦獩]用，夏晴還是大聲叫嚷。
馬靜雪沿著樓梯往上跑，通往屋頂?shù)拇箝T此刻就在眼前，她三步并作兩步的上最后幾個臺階，正要去擰把手，忽感到背后一疼，夏晴結(jié)結(jié)實實的踹了她一腳，她立刻向前撲倒，卻在馬上就要趴到地上時用手腕撐住了，瞬即從口袋里掏出把小刀先是朝準備抓她的夏晴揮舞了幾下，隨后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手一使勁，刀刃下出現(xiàn)一道血痕。
眾人一驚，不由自主的停住，皆不敢再輕舉妄動。
“你冷靜點，別亂來?！毕那缫贿叞矒幔贿厡ふ覔寠Z她刀子的時機，可馬靜雪就像是練過了一樣，夏晴嘗試了幾下都被她巧妙的躲過了。
屋頂?shù)拈T被她打開，沈兆墨幾人慢慢跟著她來到了屋頂。
馬靜雪保持著刀架脖子的姿勢不動，平靜的說：“幸好，昨天把門鎖弄壞了，要不然可不會這么容易進來?！?p> 沈兆墨心中竄出一陣涼氣，不詳預(yù)感更為加重。
“馬靜雪……別做傻事。”沈兆墨說著，但心底的某處正在提醒自己這聲勸告是多么蒼白無力。
藍色透明的天空下，馬靜雪全身仿佛被白色的光芒包裹住一般，她一步一步往后退，衣領(lǐng)被鮮血浸染，慘白的臉上、從那雙憂傷的眼眸中落下兩行淚水。
就在那一瞬間——
馬靜雪飛身跳下，霎時間刮起的狂風(fēng)阻擋了所有人的視線，她靜靜躺在那陣風(fēng)中，就像是一只小鳥翱翔在空中，直到跌落到地上——
過了好久，澹臺梵音才慢慢地走上屋頂，穿過忙著打電話善后的眾人，微微靠在欄桿往下望去。由于離地面太遠，她并不能看清馬靜雪的身體，看得見的，只是地面上盛開的那朵美麗又凄涼的“花“。
“不再感受痛苦，能夠得到永久的安寧，這樣……也好。”她閉上眼，輕聲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