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佛與魔
老書記饒有興趣的上下打量她,姿態(tài)仍舊是那樣平易近人,可澹臺梵音如今無論如何也親近不起來。老書記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跟來,自己邁著小步向前走,左右大個剛才還跟哼哈二將似的死守不動,現(xiàn)見了老書記,就像兩個見了長輩的孩子,乖順的往兩旁退了退。澹臺梵音左邊是寧飛,右邊是退到幾步遠(yuǎn)的大個,她被“兩頭夾擊”的無處可去,只好捋了捋情緒,擠出一個看似無懈可擊的笑容。
“……老書記……現(xiàn)在這樣稱呼您估計不太合適,叫您大老板又把您叫俗了,要不您給我個提示,總不能‘您、您’的這樣叫下去吧?”澹臺梵音對老書記說。
“叫書記也無妨,它也是我其中一個身份。人有千千萬萬種面孔,哪一個都是自己,叫哪個名字又怎會有什么不同呢?!?p> “我會別扭?!卞E_梵音直言不諱,“老書記在曼殊島照顧過我,算對我有恩,我很尊敬他,但如今站在我面前您……該說有仇還是有怨呢……既然身份變了,稱呼自然要變,還請您見諒?!?p> 老書記哈哈大笑起來,身旁的倆大個和新冒出來的手下似乎都有點(diǎn)驚奇,他們大概從來沒見過老板笑成這樣,澹臺梵音覺得他們望過來的目光像在看猩猩。
“那你就叫我……我想想,叫我常爺爺吧?!?p> 澹臺梵音:“……”
著實(shí)是個親切友愛的稱呼。
她覺得周圍這幫人眼睛瞪得更大了,特別是假“石小筑”,眼珠子險些從眼眶里掉出來。
澹臺梵音心里直犯嘀咕,她應(yīng)該沒走錯地兒吧,這畫風(fēng)不太對啊,老頭跟來客串的似的,說好的大老板的威嚴(yán)和狡詐呢?
“……?!!敔敗卞E_梵音使出吃奶的力氣擠出這仨字,嬰兒時學(xué)叫媽媽都沒這么費(fèi)勁過,“您是姓常嗎?”
老書記瞇著眼笑道:“算是吧?!?p> 什么叫算是??!
“不太適應(yīng)?”
你說呢?!
澹臺梵音忍著沒把這句話說出口,頓時感覺自己醞釀好的如臨大敵的情緒都隨著這聲“常爺爺”一起泄了出來。
她忍著胃內(nèi)強(qiáng)烈的不適,開口道:“那么,常爺爺想先處理哪一個?”她抬眼掃了掃身旁一言不發(fā)且表情凝重的假“石小筑”,從他這一路上的表現(xiàn)來看,他應(yīng)該不知道老書記會出現(xiàn)在這,“不如您先告訴我,這邊這位又該怎么稱呼?”
老書記笑了笑,像是面對一個不懂就問的孩子,語調(diào)中充滿了從容不迫,他眼珠慢慢移動,從她身上移到身處黑暗與光明夾縫中的“石小筑”,目光倏地冰冷起來,在那一刻,澹臺梵音才終于感覺到了一絲麻木冷酷的氣息環(huán)繞在他身上,“??偅瑒e來無恙啊,如果不是這丫頭搞的這一出出,我怎么會意識到小時候圍著我轉(zhuǎn)、長大后對我噓寒問暖的乖孫兒是只想把我一口咬死的白眼狼呢?我老啦,想找個安靜點(diǎn)的地方避避世、放放手,沒想到放手的代價是那么多年輕孩子的命,你打著我的名號胡作非為,把我這老家伙蒙在鼓里、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不是一般的心機(jī)啊。”
他一臉苦笑,但笑得讓在場所有人、包括澹臺梵音都膽戰(zhàn)心驚,山間冷風(fēng)吹起,凍得她不禁又一哆嗦。
看樣子,這老頭在曼殊島說的話都是騙人的。
“先進(jìn)來吧,慢慢說?!?p> 老書記話音一落,原本退到兩邊的大個忽然一邊一個的站在澹臺梵音和“??偂钡纳砗?,用氣勢逼迫他們跟上。
“死老頭見到你心情倒是好。”并肩行走時,“常總”不待見的低聲說。
“那是自然,我討喜啊?!卞E_梵音準(zhǔn)備跟他過不去到底。
進(jìn)入車庫一般的大鐵門后,里面是溫暖舒適的房間,老舊的壁爐里跳動著金紅色的火焰,幾根不知從哪橫過來的繩子上吊著一顆顆明亮的燈泡,亮度是足夠,只是盯得時間長了容易晃眼。老書記在一大堆人的圍繞下坐在了客廳的正前方的位置。
“剛才,你見了我并不吃驚,”老書記坐好后開口,“是早就猜出來了?”
澹臺梵音無聲地笑了一下,“只是……半信半疑。這位??傯[出了那么些大動靜,幕后的大老板……當(dāng)然如果還活著的話,不會察覺不到,可如果他察覺到了,為何不行動呢?可能是他想要坐山觀望。后來,史艷腦袋的異常給了我一個想法,史艷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農(nóng)村婦女,在社會底層掙扎生活,跟高高在上的??傔B邊都搭不上,是什么原因他選中她作為實(shí)驗(yàn)對象?換句話說,??偸窃鯓又浪??”她面向老書記,“這個人一定非常了解曼殊島的歷史背景,同時了解史艷這個人,因此必定是島上的村民,縱觀全島,能讓宛玉放松戒心、無條件信任的屈指可數(shù),加上年紀(jì)這塊,得出答案就不難了——是您,您將史艷的情況隨口說給了常總?!?p> “為什么不是年輕人,就沒想過我不需要親自去嗎?”
“自然想過,所以首當(dāng)其沖的就是畫家,可那哥們的腦子正常的不得了,人也沒什么過人之處,按照大老板一向的挑人方式,怕是入不了他的眼,村里的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p> “你怎么想到去查史艷?”
“至今為止發(fā)生的一連串事件中都有你們的影子,不查?那我不成傻子了!”
“原來如此?!崩蠒淈c(diǎn)著頭,“你費(fèi)盡心力刺激我孫子出來,就不怕他殺了你?”
澹臺梵音裝模作樣的想了想,“……可您不會讓他殺我,咱爺倆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您和您周圍人是個什么脾性,我再清楚不過,對于感興趣的東西會留在身邊慢慢觀察,我要做的就是想方設(shè)法引起你們的興趣,讓你們……舍不得殺我?!彼齻?cè)臉看了眼寧飛,“老爺子,寧飛是您的人,通過他阻止您孫子朝我下手,應(yīng)該不困難?!?p> 常小爺臉色瞬間變得比紙還白,撇過頭瞪著寧飛,眼里快噴出火來了。
“僅憑這點(diǎn)就孤身一人闖入,既不慌也不怕,游刃有余……”老書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頗為惆悵的嘆了口氣,“可惜啊,當(dāng)初沒強(qiáng)硬留住你,不然你能跟那些孩子們一樣,成為我理想的作品,精準(zhǔn)又能再某些點(diǎn)上殘忍無情?!?p> “多謝夸獎。”澹臺梵音禮貌的微微一躬身。
熱水燒開,老書記端著水壺澆在茶具上,黃棕色的茶具瞬間冒出陣陣熱氣,他舉起一個茶罐,手指輕輕碰了碰,“新進(jìn)的六安瓜片,嘗嘗?”
澹臺梵音毫不客氣的回答了句“好”。
茶葉進(jìn)杯、注水、洗茶、直至第一泡的沏好,他們之間誰都沒有開口。
兩人的距離有點(diǎn)遠(yuǎn),老書記指示手下給澹臺梵音送過去,澹臺梵音接過杯子,輕輕抿了一口,余光瞥向柜子上的鐘,時間顯示為凌晨4點(diǎn),鐘表的滴答聲,在無人說話的屋內(nèi),顯得異常清楚……
救援來之前,大概還有場大仗要打……
“常捷,你就沒什么要跟我說的?你認(rèn)為你做的天衣無縫,以為我就是個糟老頭子什么都不知道,等你事成后我就只剩進(jìn)棺材的份……對了,我還未必有口棺材能躺呢?!崩蠒洕M不在乎的喝了口茶,嘴角挑起寒冷刺骨的笑意,“一個毛沒長全的小崽子,就妄想把我踩在腳底下,我要是這么容易胡弄,也不可能活到這把歲數(shù)?!?p> 澹臺梵音心中暗暗贊同——千年的王八萬年龜,百年的兔子無人追,這老禍害心機(jī)重成這樣,不長命百歲都對不起他琢磨出的那堆心眼來。
“你之前做得那些破事,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是我懶得理,小孩子的游戲,聲勢浩大但幼稚的要命,一點(diǎn)實(shí)質(zhì)性建設(shè)都沒有,再有就像這丫頭所說,我真挺好奇你能折騰出個什么東西來,沒想到是雷聲大雨點(diǎn)小,還沒開始呢,就讓人給端了,害我白浪費(fèi)半天感情?!?p> 常捷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就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突然打破了老書記的質(zhì)問,一個肩膀受傷的中年人從另一扇側(cè)門沖進(jìn)來,也沒顧得上客廳里的“賓客”,扯著嗓子對著老書記喊:“老爺子,山下竄上來一幫人,各個帶著武器,咱們的人被撂倒了好多……唔!”
話還沒說完,“砰”的一聲,那人大腿立刻開了個洞,直接貫穿了膝蓋,鮮血不停外冒,鉆心的疼痛瞬間讓那人倒在地上蜷縮了起來,鮮血順著地板的縫隙向四周流去。
老書記抬起頭,常捷不可一世的咧嘴瞧著他,“老東西,閉嘴聽著你就給我得寸進(jìn)尺起來,游戲結(jié)束了!”
此時,舜市城郊森林里,大火熊熊燃燒,消防車、直升飛機(jī)全體出動,努力在造成更大損失之前撲滅大火。
大火的一頭,三四輛車東倒西歪的撞在一塊,一組特警正努力撬開一扇變形的門,拉出卡在里面的犯罪分子。
沈兆墨默不做聲的負(fù)手而立,幾步之外是蹲在地上滿臉泥土、狼狽不堪的張晉耀,司機(jī)由于在逃跑過程中用武器攻擊特警已經(jīng)被當(dāng)場擊斃,尸體就趴在一課樹下,被快速蔓延的大火燒成了一個火球。
沈兆墨神色復(fù)雜的看著這位張書記,這人無論從上到下看,還是從下到上看,都不像是個做壞事的人。
“沈兆墨!你小子行啊,有點(diǎn)本事。”張晉耀不服看向他,“算我倒霉栽在你手上,我認(rèn)!”
沈兆墨沒有理他的這句廢話,冷冷地開口,“你把你認(rèn)得留到局里再說,現(xiàn)在沒功夫跟你瞎扯。穆恒,給他押上車,還有剛才抓到的那些助他逃跑的同伙,一并帶走!”
穆恒和周延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張晉耀拖著受傷的腿走了兩步,突然回頭:“你覺得我是最后一個嗎?不會!不是所有人都跟你們似的死心眼跟錢過不去,聽過有錢能使鬼推磨嗎?錢多了好處也跟著多了,它就像一個美味的蛋糕,誰都想咬上一口!”
沈兆墨嘴角一挑,腦袋一歪,一句氣死人不償命的話從他嘴里順溜的噴出:“抱歉啊,我從小就不缺錢,暴發(fā)戶的心情感受不到?!?p> 穆恒一口血差點(diǎn)噴出三尺,被噎的胸口悶疼,他低頭瞧了眼張晉耀發(fā)青的臉色,同情的搖搖頭,“得嘞,暴發(fā)戶,起駕回宮吧。”說完,拉著張晉耀塞進(jìn)車?yán)铩?p> 總算結(jié)束了,沈兆墨長舒一口氣。
為了給消防車騰地方,沈兆墨回到車上準(zhǔn)備駛出森林,直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大衣里的手機(jī)正閃著亮光,他看都沒看就接了起來……
“沈兆墨!你丫是聾嗎!你看看我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韓清征的吼叫讓他耳朵“嗡”的響了一聲,他拉開點(diǎn)距離,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屏幕顯示未接電話居然有40個……40……一瞬間腦中所有細(xì)胞同時炸了起來。
他的注意力一直不敢松懈的放在追捕張晉耀這件事上,沒來得及考慮其他,此時聽見韓清征的咆哮,讓他剎那間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從給吳碩他們檢查完腦子后,澹臺梵音就沒再跟他聯(lián)系,他只覺得是她不想打擾他工作,可……如果不是呢?
她在這件案子上下的力不比自己少,相對的還更多、更細(xì)、更深……為了什么?
他居然忘了,澹臺梵音跟那幫人有深仇,有大恨,這仇恨深入骨髓,絕非僅僅協(xié)助警察抓到人就能消除,依照她的性格,除非……
他掃了眼來電顯示,一瞬間明白了些什么,不顧韓清征扯著嗓子大罵,張口打斷道:“告訴我,梵音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