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只因一個”拆“字
陸上飛接到的第一單,是去個挺遠(yuǎn)的小區(qū),送份水煮肥腸。距離得有七八公里,費(fèi)勁巴拉趕過去,掙上幾塊錢,不小心還會被人投訴。
袁知吾埋怨他:“你怎么什么單都搶!”
“還能搶單?”陸上飛表情一動,低頭鼓搗了一會兒手機(jī),又抬頭說:“你騙俺,都是系統(tǒng)自動派單。”
“那肯定是系統(tǒng)針對你,欺負(fù)你是新來的?!?p> 陸上飛倒看得開:“那么多人送餐,怎么會就欺負(fù)俺一個。”
兩人正說著話,菜煮好了。
陸上飛接過食品袋,蹭蹭蹭便下了樓。他沒有坐電梯,而是就近從消防通道跑了下去。
袁知吾不能和他比,連忙轉(zhuǎn)身找電梯。
等他騎上電動車的時候,一二百米外的街角,陸上飛的身影剛剛從那里沖過。
“你慢點(diǎn)~”
袁知吾遠(yuǎn)遠(yuǎn)喊了一聲,將速度加到最大,也跟了上去。
七八公里的路程,他們二十來分鐘就趕到,對于某種兩腳陸行動物來說,已經(jīng)可以說是極限速度。甚至,超過了不少公交車的通行效率。
這是一片舊城區(qū),幾個路口之外,便是繁華的商業(yè)街。二者一比,仿佛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這里沒什么人,柏油路的洼處,有雨后沉積下的泥,已經(jīng)干裂了,翹著淺色的地衣。路兩側(cè),有暗紅色的磚墻。只有一小段磚墻還倔強(qiáng)地站著,剩下的都倒在地上,從上面長出雜亂的草。
圍墻里面,便是小區(qū)。
左邊已經(jīng)拆走了,有的房子沒了頂,只剩下光禿禿的梁。墻上有一個大大紅圈,里面有個“拆”字——這是財富的象征。
右邊還沒有拆,不過也沒什么人。
偶爾有幾個老人,穿著白色的背心,搖著蒲扇,在葡萄藤下乘涼。
點(diǎn)水煮肥腸的,便是右邊小區(qū)里的住戶。
陸上飛循著門牌號找上去。
但袁知吾沒有跟著,有個中年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個男的四五十歲,白白胖胖,啤酒肚加皮鞋,正是一個小時前,被陸上飛騎著揍的那個。袁知吾看看周邊:這個小區(qū)的土著們,全部的理想,都消耗在對拆遷的渴望中,沒有余力干任何賺錢的營生。他們腳上穿著塑料拖鞋,上身是的確良汗衫。一個個的全身家當(dāng),都不一定有這個男人的皮帶值錢。
這樣的小區(qū),不該有這種打扮的人。
按理說,袁知吾不該管這些閑事。
不過,鬼使神差地,他跟了上去。
中年男人埋著頭往里面走,因為出汗,襯衣已經(jīng)濕透,半透明地貼在身上。他一直走到最里面,往右手邊一拐,在第一個門洞處停下,扭頭左右看了兩眼,便進(jìn)去了。
袁知吾從樹后繞過去,剛靠近門洞,便聽見“嚓、嚓”的拍門聲,跟著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鞠姐,是我!”
聲音就在一樓。
袁知吾不再前進(jìn),往墻上一靠,一只手按住腰后的匕首,另一只手則掏出手機(jī),低頭做出玩手機(jī)的姿勢。
門“垮嚓”開了,一個年長女人的聲音說:“小查?大白天的,你怎么來了?”
“鞠姐,讓我先進(jìn)去啊?”
沒有動靜。
袁知吾心生警意,腳一蹬地,便溜到房子側(cè)面。
果不其然,他剛剛到了側(cè)面,一個女人便探頭出來,左右看了看,確認(rèn)沒人,才又縮回去。
袁知吾繞到小樓朝陽的那一邊,在窗戶旁,往墻上一靠,繼續(xù)握著手機(jī)裝模作樣。耳朵里全是那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那女的太好騙,真沒有技術(shù)含量?!?p> “她還以為我是上市公司老板,在這小區(qū)有八套房。鞠姐,還是你這方法好。”
“鞠姐,你聲音那么小干什么。那女的傻的很,我不讓她進(jìn)來,她就乖乖在外面等著?!?p> “她的錢都掏干凈了?!?p> “而且,懷著孩子呢,也不讓我碰?!?p> “你把她弄走吧,到山里去。給我五千塊就行?!?p> “還買一送一,多好。”
中年男人說得這么放肆,那個女的終于忍不住了,她略微提高了聲音:“小聲點(diǎn),你不要命了!”
男人訥訥應(yīng)了下,聲音便小了下去。
袁知吾知道,再聽下去,也不會有什么收獲,便準(zhǔn)備走開,一轉(zhuǎn)身,就看見陸上飛在自己身旁。
“我艸,你怎么來了?”袁知吾嚇了一跳,將他拉開,壓低聲音問。
陸上飛抱著個盒子:“俺看你在這邊,就過來了?!?p> “你都聽見了?”
陸上飛點(diǎn)點(diǎn)頭。
袁知吾心里一沉,這時候,他最怕陸上飛血?dú)馍狭祟^,愣呵呵要去制裁罪犯——小伙子都愛這么沖動,書上、電視里也都是這么干的?,F(xiàn)實社會,定罪都需要證據(jù),他們這樣沖進(jìn)去,最多定那個男人詐騙,女的估計得無罪釋放。而且,要是在行動中有人受了傷,搞不好,他們兩個還得賠錢消災(zāi)。搜集證據(jù)這件事,還得專業(yè)的人來干,比如說朱警官。
想到朱警官,袁知吾心里一嘆。
不論是他和朱警官有再大的罅隙,當(dāng)有事的時候,自己心里第一時間想的一定是他。這種習(xí)慣,已經(jīng)印在了他的骨子里。
陸上飛雖然是個熱血青年,畢竟也能聽得進(jìn)去話。袁知吾好說歹說,總算把他說服——兩個人這樣沖進(jìn)去,治不了壞人;抓壞人的事,還是警察干起來最專業(yè)。
陸上飛低著頭,袁知吾慢慢騎著車,二人默默向外走。
小區(qū)門口,花壇邊上。
一個女子正抱著膝蓋,坐在那里。
天氣很熱,她白皙的皮膚上汗津津的。袁知吾和陸上飛從小區(qū)里出來的時候,女子往這邊飛快看了一眼,又迅速將目光挪開,眼神里充滿在權(quán)利和金錢面前的忐忑。
她表現(xiàn)的越是聽話,袁知吾的心里卻越覺得悲哀。
陸上飛不懂得繞彎,他徑直走上前去:“俺剛才看見那個男的了,他是個騙子。”
女的對中年男人百依百順,是因為路對面墻上,那大大的“拆”字;而陸上飛的生活窘迫,是寫在腦門上的,這女的當(dāng)然不會對他有什么好臉色。
她一句話便將陸上飛懟到墻上去:
“有這閑工夫,去給自己買雙鞋,你那腳趾頭,我看著就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