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人潮涌動,靠近岸邊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人們在躲避蜥蜴。
幾只成年男子手臂長的蜥蜴,時不時吐出藍色的舌頭,在沙灘的樹蔭里,悠閑散步。
深綠色的皮膚上有著淺色斑點,若他們躲到低矮的灌木里,半點也不顯眼。
芋頭坐在遮陽傘下,丁峰雙手張開,將她攔在伸手。
是保護的姿勢。
如果說這么多年的偶像劇與言情小說教會了我們什么,那便是從細節(jié)去進行觀察。
人在下意識情況下做出的動作,最能體現(xiàn)他當下的想法。
而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有了保護欲,他們的故事也就有了開端。
我從海里慢慢地走向沙灘,水的重量拖住我,使我一步一步邁得有些艱難。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芋頭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丁峰的手臂。
導(dǎo)游不知從哪里竄出來,用有著好玩口音的普通話安慰我們道:“生態(tài)好,所以才有蜥蜴。不咬人哦,沒有關(guān)系?!?p> 船員們搬來大桶冰過的啤酒,從船上拎下來的音響有了用武之地,沙灘瞬間變身成大型派對現(xiàn)場。
老人們帶著小孩,用色彩繽紛的小鏟子小桶子堆砌城堡。年輕人握著啤酒隨著節(jié)奏肆意扭動著身軀,享受著這片刻的放松。
逼近正午,太陽越發(fā)毒辣起來,世界仿佛加了高清藍光濾鏡,色彩飽和耀眼如童話世界一般。
熱帶海島正在一點點向我們展示它的魅力。
我站在這巨大狂歡的氣氛中,想起第一次看到巴黎鐵塔的時候。
那是七年前。
[17]
圣誕節(jié)即將來臨的冬夜,我與朋友們到達巴黎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六點多。歐洲的冬日天黑得很早,我們住的民宿位置不算很好,這個點街上的人零零散散的。
細細的雨絲飄到石板路上,為這冬夜平添幾分寂寥。
民宿的老板是早期溫州來的移民后代,普通話說得算不上很標準。我們被安排到離衛(wèi)生間較近的三人間,老板告知第二天八點有早餐吃以后,人就不見蹤影。
我們穿著笨重的羽絨服,興沖沖的出門。
巴黎的地鐵站內(nèi)環(huán)境算不上好。逃票的人隨處可見,他們雙手撐著檢票閘機,輕輕一躍便跳過去。三米外人工服務(wù)亭內(nèi)的工作人員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密封的環(huán)境有著可疑的難聞氣味,墻上被人用噴漆畫了各種涂鴉或口號,紅色的驚嘆號分外鮮艷。
地鐵與站臺之間沒有防護門,地鐵呼嘯而來時,高速帶來的大風(fēng)把人臉吹得生疼。
地鐵車廂內(nèi)各種濃烈香水味混合在一起,燈光迷幻,各種膚色,各種年齡層次的人群混合在一起,有著奇妙的和諧。
從地鐵站出來,需要轉(zhuǎn)180°才能到達最佳觀景臺。
觀景臺前有長長的一節(jié)樓梯,一步一步的走上去,閃著金黃色燈光的巴黎鐵塔一點一點的在黑夜中呈現(xiàn)出來。
那時我滿心只剩感謝。
感謝上蒼賜予我們眼睛,使得我們能夠見得如此美景。
我放輕了呼吸,甚至都舍不得眨一眨眼睛。
太美好了。
可我不知與何人說。
[18]
七是一個很奇妙的數(shù)字。
據(jù)說,身體里所有細胞完成一次更新需要七年時間。
那么七年后的我,還能稱得上是“我”嗎?
人的成長就是一場漫長的自我蛻變,我們一次又一次生出新的細胞,將原本的自己替換掉。
熱鬧人群之中突然的孤寂來得不合時宜,我拿了一瓶啤酒,坐到太陽傘底下,看著他們跳舞。
“一起來!”導(dǎo)游突然從我旁邊冒出頭,硬拽著把我拉到喧囂之中,笑道:“來玩,要玩得開心!”
在扭動起來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我不是不愿意參與到這種歡樂之中。
我只是在逃避。
逃避一場明知道會有結(jié)束的歡樂,仿佛就不會因此失落。
用與前任糾纏不清,來逃避下一場未知結(jié)局的戀愛開始;用辭職,來逃避下一個未知難度的項目;用旅行,來逃避日復(fù)一日失去浪漫的生活。
我從一個個困境之中逃出來,而沒有選擇與之交手。
我避免了自己受到傷害,我活成了波瀾不驚的模樣。
我也逃開了快樂,也逃開了人生中的許多可能。
一個七年又一個七年,我的身體已經(jīng)更新了好幾次,我卻長成了更膽小的大人。
時間在向前走。
我在向后退。
這不合時宜的情緒被我甩到腦后,我灌下一大口啤酒,與眾人一起隨著節(jié)奏,無意義又格外松散地跳起來。
人生啊,這一段漫長而又枯燥的旅程,我們只能自己走過。
[19]
“可,你跳得可真難看?!?p> 現(xiàn)實是殘酷的,由于坐在辦公室長期缺乏運動,我只蹦跶了一小會就氣喘吁吁,肺疼得好似要炸開。
芋頭無情的嘲笑了我的亂舞。
“明天晚上我們酒店有泳池BBQ,你們要不要一起來?”丁峰說道:“我們后天就回上海了?!?p> 我沒有回話,轉(zhuǎn)頭看向芋頭。
芋頭低著頭沉默了一會,然后抬起頭笑著說道:“好呀?!?p> 我深吸一口氣安撫著隱隱作痛的肺,看了看芋頭的腿,說道:“你這傷得也太不巧了,下一次……”
“下次再也不來這了?!庇箢^摸了摸纏著紗布的腿,憤憤道:“這幾年我再也不來泰國了!”
“嗯,不來了。”我附和道。
的確是不會再來了。
很多時候,我們都只有一次機會。
我們總將希望寄托在“下次”、“之后”、“將來”,期冀著有朝一日重新來過,我們能彌補之前的遺憾。
可很多時候都沒有那個下一次了。
每一個實現(xiàn)了的“下一次”,都是命運給我們的饋贈,一期一會才是生命的常態(tài)。
我們不知道。
我們從來都不會知道。
在每一個當下,我們依然都在揮霍與浪費。
在每一個之后,我們依然還在后悔與惋惜。
這是一個無解的輪回。
誰也逃不過。
[20]
再次回到普吉島是晚上七點。
我與芋頭的酒店離碼頭較遠,等到酒店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十點。
海里泡過的泳衣被陽光曬得差不多干了,所以穿在身上一直沒換。到達房間這才覺得渾身都不得勁,于是立馬沖進淋浴間清洗。
細膩的沙子纏在發(fā)間更是難以清理,我將花灑開到最大,用梳子將頭發(fā)反復(fù)梳理沖洗。
“可!宋可!宋!可!”芋頭聲音隔著門響起。
“你喊這么大聲干嘛?。俊蔽野鸦㈤_得小了一些。
“剛跟你說話你聽到了嗎?”
“沒有,水聲太大了。”酒店的洗發(fā)水很大一瓶,用到快見底了,我將瓶子倒扣過來,在墻上磕著瓶底,等著瓶底液體快一點流到瓶口。
就在這時,我聽到芋頭說,“丁峰今年讀大三,才20歲。”
巨大一團洗發(fā)水落到我手心,粉紅色濃稠的液體順著我的胳膊緩緩下流。
我默默地將花灑調(diào)大一些,衛(wèi)生間內(nèi)水汽氤氳。
我聽見我自己的聲音,小小的,但卻沒有被水聲掩蓋掉。
我說:“那你怎么辦呢?”
姐弟戀如今已經(jīng)算不得什么新鮮東西,不管是明星也好還是身邊朋友也罷,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是姐弟戀或者經(jīng)歷過姐弟戀。
我們常說,真愛不分年齡性別。
我們也常鼓勵大家,遇到真愛要勇敢一點。
但是芋頭啊,我親愛的朋友。
勸導(dǎo)別人的時候我們這樣說,是帶著佩服與祝福在衷心祝愿他們。面對至親至愛的朋友,我們卻沒有辦法灑脫的說一句“那又怎樣”。
因為我知曉前路艱難,我看得見你們會因現(xiàn)實產(chǎn)生的紛爭、阻礙、隔閡。
而我不愿見你苦痛。
我只能將自己淹沒在水聲之中,問已經(jīng)26歲的你,也是問已經(jīng)26歲的我自己。
那你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