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高中是新校區(qū),宿舍不僅有單獨的洗漱臺、衛(wèi)生間與淋浴間,還配有空調(diào)。
但是南方的冬日,空調(diào)發(fā)揮不出什么作用。
我與芋頭是上下鋪,她每天晚上會在宿管老師查完寢以后,抱著被子睡到下面我的床上來。
兩個人擠在一起比一個人蜷縮在被窩里暖和許多,說起悄悄話來很方便。
那時候的話題是什么呢?
班級里同學(xué)之間的八卦,課堂上聽不懂的問題,還有明早的早餐想要吃什么。
那是細枝末節(jié)的,卻又抓得住的幸福。
今天晚上,在凌晨的普吉島,整個酒店陷入沉睡。
我與芋頭又?jǐn)D到一張床上。
許多安慰的話就在嘴邊,我張張嘴,喉嚨卻發(fā)不出聲音。
“你不用說,我都知道?!庇箢^與我都平躺著。
雨季末尾的普吉島并不炎熱,我們沒有將陽臺的窗戶關(guān)緊。一陣一陣的潮濕海風(fēng),將白色紗質(zhì)窗簾吹起,十分夢幻。
“你還記不記得我的那個初戀?”芋頭突然問道。
“哦,雞蛋還是黃瓜來的?”
“土豆啦!”芋頭笑道,那時候的外號總是叫得莫名其妙。
“我記得他家里好像也住在你那邊?”我隱隱約約記起高中時一起出去玩過,但這個人在我的回憶里,甚至連一個模糊的身影都幻化不出來。
“我有時候覺得緣分這件事很奇妙?!庇箢^說:“分手后,我跟他再也沒有遇到過。”
由于兩家住得近,芋頭時常會跟我說,又在超市偶遇土豆。
跟家長一起逛超市的高中生呀,見到了戀人也不敢上前打招呼,兩個人偷偷地眉來眼去,磨蹭著躲過家長,一起站到放著酸奶的冷藏柜前拉三秒鐘的手。
青澀而又單純的初戀啊。
[22]
“難道你還喜歡他?”距離高中已經(jīng)有了八年時光,芋頭在這期間的戀愛總帶著試一試的意味,因此都不長久。
芋頭手起手落,利落的在我肚子上拍了一下,“怎么可能?”
她翻過身,背對著我,聲音壓在枕頭里,有些悶悶的,說:“丁峰跟他有點像?!?p> 人們喜歡的類型,是可以從愛過人里找到邏輯的。
你愛過的人,他們之間或多或少都有相似之處。
而這些相似之處,我們本人有時并無知覺。
只是會依稀覺得,似是故人歸。
這種熟悉感一旦被放大,就會讓我們覺得,好像是緣分之手在扣響大門。
我們無法將其拒之門外。
“我們第一次約會去了步行街,那天他穿著白色的棉T,深藍色的牛仔褲,還有白色的板鞋。笑起來的時候,臉頰的酒窩會深陷下去,特別明朗的樣子。”芋頭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她說:“我還記得,那是暑假,他來牽我手的時候,手心滿是汗。他在衣服上蹭了兩下,才繼續(xù)握住我的手,不敢抓得很緊,只是用手掌包裹著我的手?!?p> “我都還記得?!?p> 如果你還記得與一個人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那么代表你們緣分未盡,還會再相見。
星座命理是這樣說的。
但是很多時候,我們不是想要記得。
我們只是忘不掉。
我想起丁峰,他臉頰的酒窩也很深,只需要淺淺的一笑,就深陷下去。
[23]
我們到達丁峰酒店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占好位置。
丁峰他們的酒店在半山腰上,泳池就在懸崖邊,視野十分開闊。
整個露臺一分為二,一邊是十來個燒烤臺與石頭做成的桌凳,另一邊是無邊泳池,中間連接處有一個服務(wù)臺兼吧臺,冰柜里有各類食材與飲料,可以自取。
“這個地方看落日很美。”丁峰將我們安頓坐下。
五點半的太陽威力仍在,曬得人臉頰發(fā)燙。
泳池里已經(jīng)跳下很多人,享受著池水帶來的清涼。丁峰與他的朋友們在燒烤架前忙碌著,我打了聲招呼,決定到四周轉(zhuǎn)轉(zhuǎn)。
與酒店隔著一條馬路,竟然有一片農(nóng)田。
我蹲在農(nóng)田邊上,細看半天,也沒看出是種的什么東西。
這時有一群少女彼此追逐著跑過來。
她們穿著一樣的白色制服裙,拎著手提包,笑容明亮得如同鉆石一般。
來得迅速,離開得更迅速。
我看著她們跑遠,然后在路口慢慢分開。
天色漸漸暗下去,我回到酒店露臺時,看到丁峰正夾起一塊肉,往芋頭嘴里送去。
他們的手十指緊扣。
十分用力。
[24]
常會有陷入愛情漩渦的男女對彼此發(fā)出疑問:你愛我嗎?
愛這種東西,不講道理。
你永遠不會知道,會在什么時候,在哪個地點,遇到一個怎樣的愛人。你也永遠不會知道,你會在什么時候,突然就不愛了。
只要當(dāng)我們在愛里,就無法遮蓋。
捂住嘴巴,愛會從眼睛里溢出來。閉上眼睛,愛會從嘴角泄露。
篤定自己在愛里的人,眉眼之間都是舒緩的。
他們找到了一起在這人世間打怪升級的盟友,她們互為保護罩,也互為能量補給站。
外界任何都無法撼動他們的勇敢。
太陽一點一點的西沉,往海水里浸下去,染得海與天空交界處一片絢爛粉色霞光。
我看到丁峰穿著略寬大的白色棉T,深藍色牛仔褲,白色的板鞋。
太陽只剩不到一半,大家都在拿著手機快速拍照。
我睜大眼睛,看著太陽緩慢移動,直到最后一絲熱光也被海水淹沒。
這時刮起一陣風(fēng),風(fēng)里沒有了陽光的溫度,打到人的皮膚上,涼涼的。
服務(wù)員走來,將每一桌上的燭臺點亮。
漸漸有薩克斯風(fēng)的聲音傳來,我坐在凳子上,有些想家了。
[25]
晚餐結(jié)束后,芋頭與丁峰在酒店前臺依依惜別。
明天一早,丁峰與伙伴們就將踏上返程。這幾天的放縱全是因為他們其中一個小伙子失戀,大家集體逃課陪朋友療傷。
我再次蹲到農(nóng)田前。
不管在哪里,只要是農(nóng)田,都帶著一股肥料、殺蟲劑與泥土混合在一起的潮濕腥氣。
小時候我稱這種味道為爺爺味。
我的爺爺與奶奶一輩子養(yǎng)育子女七人,不可謂不偉大。
不知道是在田間勞作多年的浸染,還是因為舍不得放洗衣服,他們的身上總帶著農(nóng)田里的氣息。
使人聞著格外安心。
漫長的話別之后,芋頭終于出來與我匯合。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去,天上零星幾點亮光,分不清是飛機還是星辰。
“好久沒看到過滿天繁星了。”我說道。
芋頭仰起頭找尋一番,說道:“星星都好好的在那呢,只是現(xiàn)在路燈更亮了,所以你看不到它們。”
那,星星們呀,你們要好好的在原地不要消失哦!
酒店的房門卡放到感應(yīng)處時,會發(fā)出滴滴嘟嘟的聲響,然后門就會咔噠地自動打開。
“我決定開始異地戀?!庇箢^走進浴室,打開花灑,說道:“我想試試?!?p> 我關(guān)上房門,將門反鎖上以后,點點頭。
意識到她看不到我的動作,于是我說,“好?!?p> 不論前路如何,我的朋友啊,我只愿你此刻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