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滿倉跟著娘和喜鵲剛把汪玉晗扶到火炕上,喜鵲娘才把鍋底的火點著,還沒來得及蓋上鍋蓋。便聽得外面?zhèn)鱽砑贝俚哪_步踹門聲。喜鵲娘靈機一動,匆忙間連忙招呼滿倉上樓,幾個人合著伙兒將那傷勢重幾近昏迷的汪玉晗藏在了里屋的夾層上。夾層雖是竹籬笆蓬在了木架隔墻上,常年的煙熏火燎,光線又不好。藏個人還是綽綽有余的。
白狗子一走,福泉就招呼著鄉(xiāng)親們四散而開。族長黃肅廉已是多日不曾露面了,今兒個能有幸親自走進德福這寒酸的農(nóng)家小院。德福自然是格外的欣喜,眾人一離去,連忙招呼著進里屋就坐。福泉扶著顫顫巍巍的老族長在院子里站著,跟德福一家人簡短的寒暄了幾句,因身子不舒坦就先行回去了。
空落落的院子里,現(xiàn)在只剩下滿倉、喜鵲跟她娘。德福把老族長送到巷口便被勸了回來。一進門,鐵青著臉也不說話。一家人都沉默著。
“哎呀!”突然喜鵲娘驚乍的喊叫起來,還不待其他人反應(yīng),一溜煙兒的鉆進了屋里。滿倉、喜鵲也跟著沖了進去。德福鐵青著臉還正想數(shù)落幾句,不料一個個兒的倒把他冷落在了院子里。
喜鵲娘驚愕的是這白狗子一攪和,只尋思著怎樣周旋。一忙活竟然把閣樓上藏著的汪玉晗給忘了個一干二凈。
滿倉急匆匆的攀著木梯上了樓,喜鵲跟著娘一個忙前一個忙后的打開門窗,給屋子里通通風(fēng)。鍋底下燃燒的辣椒串兒實在太嗆人了,待在院子里都一股濃濃的辣味。
德福見屋里幾個都手忙腳亂的忙活著,這才想起,得趕緊幫姑娘找個先生瞧瞧病。只沖著里屋招呼了一聲,就急匆匆的出了家門。
“九龍!對!”鎮(zhèn)上的醫(yī)院診所顯然去不得。得設(shè)法找個靠得住的先生才行,德福加緊步子向臥虎村趕去。腦海中第一個閃現(xiàn)出來的就是那臥虎村聲名遠揚的九龍先生。九龍先生雖已是花甲之年,且早已收手不再對外行醫(yī),然為人處事卻極為正直嚴謹。九龍先生家前些年搭棚換瓦四處尋找泥水匠,德福曾過去幫過幾天工。先生話不多,總是一臉沉著的模樣。
沿著村東竹園子跟前的土壩,繼續(xù)往東穿過甘河子再往南大約一袋煙的功夫就到了這臥虎村。臥虎村村名聽起來霸氣瘆人,而實質(zhì)上也是一個緊挨著秦嶺山脈的破落小山村。大半個村子探進蒼蒼茫茫川道里,就連村西頭的河灘地,也被浩浩蕩蕩延伸出來的雞子山遮擋了多半的陽光。
沿著坡路一直往南,先生家就是坐落在村子最東南的一戶人家。德福忙著趕路,巷口里遇見幾個熟人,也來不及寒暄幾句,只點了頭打了招呼就匆匆離去。
九龍先生正在后院的菜園子里忙活著,眼看著農(nóng)忙時節(jié)一天天逼近。先生得空,借著連陰雨天的間隙這才趕著把園子里的雜草清理清理。
婆娘正提著掃帚在打掃前院,這個當(dāng)兒,德福卻推前院的柵欄門進了院。老婆子見德福進來,忙沖著后院喊著:“有人來了,有人來了!”連著喊了幾聲卻沒見一聲回應(yīng)。婆娘兒一著急撇下德福進門急匆匆的追到了后院。
“叫你幾聲也不搭個聲嘛!”婆娘埋怨著。
“你啥時候叫的嗎?”九龍站起來和婆娘理論著。透過堂屋,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爭論聲著實讓德福覺得可笑。娃娃們都長大成人一個個走南闖北,就剩下倆老人相依為命。田園生活,九龍先生樂在其中。
“老了,老了,吃了那么多年的飯,倒是長本事了,學(xué)會個裝聾作??!”婆娘提了凳子往外走著,嘴里嘰里咕嚕的責(zé)怪著老頭子。
德福有求于人家,正鉆著空兒揮舞著掃帚幫老婆子掃地。老婆子一眼瞧見,連忙跑過來奪走了掃帚,招呼著德福在椅子上坐下。
“水正燒著,還沒開,要等一會!”老婆子不好意思的向客人解釋。
“不用,不用!”德福點頭微笑著算是表示客氣。
都是熟人,也沒那么多講究。德福也不再客套,徑直在椅子上坐定,等著先生出來再細作商量。
老婆子正在鍋灶間忙活著生火燒水,提著熱水壺出來見還是德福一個人坐在那兒。不由得來了氣兒,又沖著后院喊了幾聲,依舊沒人搭理。
放下水壺茶杯,招呼著德福自己添水,自個兒又氣沖沖的直奔后院而去。
“就說你個老東西是耳朵塞了驢毛了,還是故意不搭理!”后院里婆娘起了高聲責(zé)備著老頭子。
“女人家家的,說的是個啥話嘛!”先生直起腰數(shù)落著眼前的婆娘。
“人家娃娃來了半天了,一直在那兒候著,你個老東西得失是故意躲著?再怎么樣,咱不能躲著??!這要傳出去咱這老臉可往哪兒放??!”老婆子顯然誤以為德福這次前來是討要前些年沒領(lǐng)的工錢,所以才這樣沖著老頭子說話。
“來的是誰嗎?亂七八糟的......”先生嘴上埋怨著,卻起身在一邊的水缸里洗了滿手的泥巴。
“叔,身子骨硬朗?。 钡赂R娤壬鰜?,連忙起身打了招呼。
“老了,不頂用了?!本琵堃贿吥弥聿梁梗幻嬲泻舻赂Zs緊坐下。
“叔,侄兒有事相求!”德福知道先生人好,也不再打什么彎彎繞,一上口就直接表露了自己的來意。
九龍笑笑沒說話,徑直走進了里屋。不大一會兒功夫就捏著幾張皺巴巴的銀票走了出來。德福見狀,連忙起身擋了回去。當(dāng)初說好的是幫忙,幫忙,先生的錢怎么能要呢!
“這娃,你錢也不要,水也不喝,這是?”九龍直愣愣的盯著德福,實在有點兒猜不透。
“叔,這次來是要您出山救命!”德福一本正經(jīng)再次把話說明。
其實他知道,想要九龍先生出山,一般人還真沒那么大的臉。先生自打前些年在門口貼了告示之后,連著四五年了從未為一人扎過針用過藥。
一切還都源于先生遭遇的一次醫(yī)鬧。有同村的小伙子半夜里犯了緊病,送到先生門口時,渾身都開始發(fā)軟了。先生仔細查看了一番讓抓緊往鎮(zhèn)上送。這一家人頑固,想著先生醫(yī)術(shù)高明,這是借機推脫之辭。也不理會,任憑先生怎樣勸說就是遲遲不肯離去。先生實在無奈,只能想方設(shè)法試他一試。燒紅的銀針還沒來得及扎進手指,這小伙卻胳膊一垂嘴一歪腳一蹬一命嗚呼了。
事兒一出,這家人卻把責(zé)任都推向了先生??诳诼暵暤挠舱f是先生耽誤了救治,把人放在門板上堵住了門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愣是從先生這兒敲了一筆賠償。這還不說,私下里瞎咧咧著說是先生一針下去這人就沒了命。先生啥也沒做,就這樣眼巴巴的被禍害了清白名聲。一氣之下就在門口貼了那棄醫(yī)的告示。
“啥!”九龍先生一聽德福說出救命這話,渾身一顫抖,如同瞬間被電擊了一般。
“走!往出走!”先生一回神突然直愣愣指著門口,趕德福出去。剛才還慈祥微笑的臉龐瞬間陰暗了,完全一副沒有商量的模樣。這樣的眼神德福似曾相識,就是晌午那白狗子隊長盯著他時的模樣。能殺死人,一點兒余地也沒有。
“叔!”德福起身往前才走了幾步,又不甘心,他不相信自己認識的九龍先生是如此的見死不救的冷心腸。撲通一聲,德福直直的跪倒在了先生跟前。
先生并沒有上前攙扶,一轉(zhuǎn)身徑直奔著靠在門口的掃帚走了過去。揮起的掃帚就像雨點般的打在了德福的后背上。德福感覺自己就像片懸在地上的樹葉子一樣,隨時都會被橫掃了出去。
屋子里的老婆子聽到動靜不對,急匆匆的跑了出來,卻見老頭子正揮舞著掃帚將德福往外趕。連忙撲過去將老頭子死死的抱住。德福跪在原地動也沒動,身上挨過掃把的土印子清晰可見。他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的想請老人家出山,這點兒冤屈對他來說又算得了什么呢?
“老頭子,老頭子,你有話好說,你打人家娃娃干啥?”老婆子嘴上責(zé)怪著,趁著老頭不備一把將手上的掃帚搶了過去,倆人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的撕扯在了一起。
“夠了!”德福突然呼的一聲起身,沖著面前的兩位老人呵斥了一聲。
這一聲呵斥讓還在廝打之中的兩位老人瞬間清醒了一般,回過頭呆望著德福不知德福唱的是哪一出。
“叔,嬸子。你倆也不用拉扯。怪我,都怪我不信邪,光想著治病救人。我早聽說了,龍老爺子不是一般人,病人死在門口都懶得瞅上一眼。今兒一見,領(lǐng)教了。也怪我眼瞎了!”德福完話,一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往院門走去。他心里再一次的恨死了自個兒。
“站住!”就在德福剛要跨出院門的瞬間,身后突然傳來老先生的呵斥聲,德福止步。
老先生氣勢洶洶的趕了過來,怒目圓睜的緊盯著面前的德福。“娃子!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老先生這是擺明了要跟德福死磕到底了。
德福瞧了一眼先生,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滿臉漲得通紅。一副戰(zhàn)斗到底的勢頭。
德福也是個倔脾氣,論文化知識他一竅不通,要論這干瞪眼使力氣掙工分的活計。一身子的蠻力氣,是個干不到死絕不服輸?shù)闹鲀?。誰怕誰啊!
“我就說你咋的!他娘的,純粹就是個禍害人命的庸醫(yī)。幸好咱身子骨兒結(jié)實,若是真病了,這條命倒還真要斷送在您老人家手上!這個年月,白狗子她娘的成天共匪共匪的叫著不讓人話,你!你龍老爺子也沒有什么兩樣!”德福這回純粹是為了出一口惡氣,離了張屠夫還吃不到無毛豬了!他還真不信這個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