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德福的痛斥，老頭子氣的是目瞪口呆。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個看似老實巴交的莊稼漢會出口對自己這般唾棄。
“你小子也別張狂，誰禍害人命了？誰是庸醫(yī)了？”九龍先生氣的歪了脖子，往前沖了幾步，被老婆子死死的攔住了去路。
“你小子說話也別惡毒，咱就事論事，先說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兒誰又不知，要說也輪不到你在這兒瞎嘰歪。一會兒共匪，一會兒白狗子的。你這是擺明了誠信心作踐我們老兩口！”九龍老婆終于忍不住沖著德福叨叨著，要替老頭子討個說法。
“大娘！你說得對！人不人命的是跟我沒任何關(guān)系，可是白狗子現(xiàn)在傷了人，咱總不能見死不救??！我一個外人總不能眼巴巴的看著不管？”德福沉住氣解釋道。
“外人！感情你這是......”九龍老婆想說什么，終于沒開口。
“大娘，你是不是想說我德福這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也對，也就是看著姑娘家家的可憐，要不也懶得管這破事兒！”德福完話，轉(zhuǎn)身就出了院門。
憋著悶氣，腳底下自然急匆匆的趕著路，誰又能料到一個治病救人的醫(yī)生竟然發(fā)了瘋的一般吵吵著把病人拒之門外。
“這不是草菅人命嗎！對，是草菅人命！”德福自言自語的出了巷子，頭也不回的沿著坡路往下走。
“等等！等一下！”身后再次傳來老太婆的聲音。不遠(yuǎn)處，那老人正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德福止步，在原地低頭等待。他大概能猜得到，老太太這次追上來就是為了把先前欠下的工錢結(jié)清。鬧了不愉快，一個大了一個，一個罵了一個。打打罵罵的最終的結(jié)果必然是走向分割，一刀兩斷，你不欠我我不欠你。
果不其然，老婆子追上來手里正好攥著那張皺巴巴的銀票。
“這是你的工錢，既然來了，也別空著手！”老太太說話心直口快，干凈利落。
“工錢！”德福睜大眼睛，三五天的功夫，他怎么好意思收人家的錢呢？
“你看一下，不夠的話我回去再取！”老太太補充道。
“錢我不要，麻煩大娘您回去告訴九龍先生，醫(yī)者仁心，他這是草菅人命！”這話是福泉叔曾經(jīng)說過的，意思是霍霍人命，罵的是白狗子。德福思索著用在老頭子身上正合適。
老婆子聽出來這不是什么好話，見德福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的離去，搖搖頭嘆息著回到了屋里。
正坐在門檻上生悶氣的九龍先生見老婆子進了院門，一扭身轉(zhuǎn)過頭去。他心里的氣兒還沒消，被人堵在院子里張嘴一頓臭罵，換做是誰都難以想得通?？粗掀抛舆M來，他甚至于懶得再多看一眼。
“庸醫(yī)！禍害人命！對著一個醫(yī)生蹬鼻子上臉罵出這些句句惡毒的話，他真應(yīng)該拼了老命把那一雙臭嘴撕個稀巴爛。可是這老婆子死死的阻攔著！也不知她心里究竟想個啥！”九龍一想到這些糟心的事兒，氣得渾身都跟著哆嗦著。
“給！你的錢！”老太太見老頭子別著臉不搭理她，將那手上的錢卷兒往九龍懷里一塞。緊跟著嘰里咕嚕的就是一頓臭罵。
“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你打人家娃兒弄啥？明理兒的知道這是他強人所難，不明理兒的人家會怎樣認(rèn)為？人家還以為咱欠著人家工錢不給，在這兒撒潑罵街的坑了人家工錢。你呀！老不死的，就在那作！作吧！”老太太說完話，想進屋，門又被老頭子擋著，挪不開步子。一來氣兒，緊跟著就把巷口德福讓捎帶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啥！”老頭子幾乎是跳了起來！“這也太欺負(fù)人了！我找他去！”話音一落，一把抄起門后面的?頭就要往外沖。
老太太見狀，連忙張開雙臂阻攔著，她知道，這老家伙逼急了是啥事兒都能做得出來。脾氣大不可怕，可怕的是七十來歲的老頭子了，找人家一個壯勞力打斗，這不是活生生的自尋死路嘛！
“草......菅......人命！他小子......有......有種！”九龍在老婆子的阻攔下氣喘吁吁的說不上話兒來。
“人家說的也沒錯！我問你，你是不是醫(yī)生？”老婆子睜大眼睛問。
“是啊！”九龍同樣睜大眼睛。
“醫(yī)生干什么的？”
“治病救人，消除災(zāi)難，普度眾生！”老頭子嘴角冒著唾沫星子，問他這話，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想當(dāng)年跟著師傅學(xué)醫(yī)，這些都是必修課！
“治病救人，消除災(zāi)難，普度眾生！好一個普度眾生！老頭子，我問你，現(xiàn)在是咱有那治病救人的手藝，偏偏鬧著什么金盆洗手，什么刁民好醫(yī)病，難醫(yī)心。你自個兒好好想想，現(xiàn)在是病人找上門來，你不幫人家不說，還動手打人！這話傳出去看人家怎么說！草菅人命，我覺得呀！這話沒毛??！”老太太說完話一噘嘴也跟著躲到一邊生悶氣去了。
“你也這樣認(rèn)為？”九龍瞪了老婆子問話。老婆子生氣，沒搭理他。
德福是個好娃，本來日子就過得緊把！收養(yǎng)了兩個娃娃不說，成日里累死累活的出東家門進西家屋的忙活著。那娃兒又不傻，這樣做為的啥！這些九龍先生心里都有數(shù)，要不自家的活計也落不到這娃兒手里。說白了就是想幫襯著讓德福娃也不至于四處奔波沒個著落。這娃兒憨厚老實，干起活來拼了命似的，完活了也不要工錢。說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幫個忙收錢那是在打臉。一來二去的也便跟這九龍先生算是有了一點兒交情。
交情歸交情，你讓老爺子做什么不好，偏偏要他出山瞧病。這是龍老爺子心頭的一塊心病，他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也不能看，這是他在藥房里對自個兒許下的誓言。受傷的心，何時才能平復(fù)呢？他也不知道，他是深深的自責(zé)。那娃兒的家人自己若是再耐心的規(guī)勸規(guī)勸，及時的送去診治，也不至于死在了家門口......
“哎！老婆子說的對！病人找上門了，自己不分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頓打罵。這不是禍害人命又是個啥？人家娃娃罵的對，就是一口啐在了自個兒臉上，也活該，誰讓他是個醫(yī)生，是個治病救人，消除災(zāi)難，普度眾生的醫(yī)生呢！”九龍先生的內(nèi)心激烈的斗爭著。
“不管這么多了！救人要緊！那個犟人憨娃子能面紅耳赤沖著自己發(fā)火，想必也是沒了辦法！做人不能忘本，醫(yī)者仁心，還計較個啥！”一想到這兒，龍老爺子急匆匆的回屋，翻箱倒柜的開始收拾起藥箱來。屋子里瓶瓶罐罐的碰撞聲不絕于耳。
“繩子在柱子上掛著，想死你也找個好去處！”院子里老太太沖著里屋翻箱倒柜的老頭子叨嘮著。她以為他又會像上一次醫(yī)鬧事件，尋死覓活的討個說法。
“老婆子！上次山里采回來的那個黑家伙在哪兒？”九龍先生急匆匆的在屋子里追問。
“啥黑東西嘛！噢！就你說的那個金貴玩意兒？屋梁上草紙包著的就是！”
九龍先生所說的金貴玩意兒黑家伙指的正是掛在房梁上的靈芝。說實話，一般人他還真舍不得。
背著藥箱的老先生急匆匆的出了門，這么多年了！他從來沒有此時此刻的這樣輕松過！是的，正是德福尋思半天才想到的“草菅人命”四個字點醒了他。
他不敢耽擱，要盡快的趕上德福才好。最好就在半道上，像德福娃陪個情說幾句心里話。男人么！都要面子，人多了這話兒反而難為情說不出口。
德福出了村越想越覺得窩囊，先生沒請到，反倒憋了一肚子悶氣。實在又想不到可靠的人，這會兒正好走到甘河子附近。
“就這樣灰溜溜的回去見著婆娘娃兒們可怎樣交代！”德福越是這樣想，步子反而越是慢了下來。是的，姑娘傷的那么重，總不能眼巴巴的看著！德福實在不敢再繼續(xù)往下想。
這世道??！就像這人心，千兒老遠(yuǎn)的都隔著肚皮，誰又知道誰是誰的誰！
大夫沒請到，德福也沒臉回去。就在甘河子邊上的石頭灘里抽起了悶煙。望著狹長而又深遠(yuǎn)深遠(yuǎn)的河道，零零散散的石塊張牙舞爪的，像極了自個兒此時此刻的心情。
伴隨著目光的由近及遠(yuǎn)，朦朧間甚至于看到了那被埋沒在井下的德林哥，那被追趕著無路可走的兄弟狗三......歲月就像一把無形的殺豬刀，磨滅了這個，一轉(zhuǎn)身霍霍的又轉(zhuǎn)向了那個！
九龍先生顯然已經(jīng)瞧見了耷拉著腦袋坐在河道邊的德福，步子趕得更緊了。
德福一抬頭正好跟趕上來的老先生四目相對，打了個照面。驚得連忙站起來，正要說道說道。不想一眼就瞧見了先生廁肩懸著的藥箱。眼前一熱，連忙過去挽了先生的手接著。
九龍先生嘴角動了一動，似乎有話要說，倆人一激動竟沒頭沒腦的都不知先從哪兒說起。就這樣手挽著手愣愣的站著，許久，終于呵呵的笑出了聲兒來。
一對忘年交，一對要強的男人，在甘河子畔握手言和，還彼此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