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坦白

　　“你跟媽媽說實話，你是不是被誰欺負了？”小邁從廁所出來以后，媽媽帶她坐在商場一角，開始盤問她。

　　“沒有?！毙∵~低著頭回答。

　　她越是這樣媽媽越是懷疑，媽媽還以為她是被同村那個光棍兒欺負了，嚇得媽媽趕緊掰扯小邁的肩膀，連聲問道:“你上廁所也不用媽媽陪，去文具店買東西什么都知道，連爸爸媽媽都不知道什么是素描，你一個小孩子是怎么知道的？咱們家也沒人教你那么難的數學題，也沒教你畫畫，你怎么能突然就學會了？誰教你的，他是不是對你做了什么，你別怕，跟媽媽說，媽媽不會怪你的?！?p>　　小邁不太擅長說謊，她更不擅長偽裝，可真話實在是不敢說出口。

　　但是小邁也沒辦法一直媽媽，她對小邁太上心了。

　　所以小邁如果想順利進行自己的計劃，就必須先把媽媽安撫好。

　　想了想，小邁鄭重地說道:“媽媽，你要答應我，這件事，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p>　　得到媽媽的答案以后，小邁嘆了口氣，開口解釋道:“我做了一個夢。”

　　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

　　夢里，小邁眼睜睜看著太奶奶咽氣，嘴里溢著黑血；夢里，小邁模糊記得，姥爺去世時躺的那片草席；夢里，小邁為了反抗所謂的宗教信仰壓制人權，做了那么多蠢事；夢里，小邁呆愣愣地站在媽媽的病床前，害怕到忘記了哭泣。

　　小邁講了很久很久，才把這短短的二十年里發(fā)生的壞事講清楚。

　　“媽媽，這個夢很真實，就像我真的活了二十年一樣。我知道你很難相信，姥爺現(xiàn)在也已經過世了，短時間內，我沒法預言未來證明這個夢有多么真實。你只要耐心點，等兩年，就能明白我什么意思了。”小邁長舒一口氣，說了一句，“2006年，我弟弟出生。2008年，BJ申奧成功。為了舉辦奧運會，BJ會建造一座鳥巢，吉祥物有五個，統(tǒng)稱是福娃，代表北京歡迎你，第一個是藍色，第二個是黑色，第三個是紅色，第四個橙色，第五個是綠色。”

　　媽媽的表情很凝重，刻意壓制住自己的震驚，小邁表現(xiàn)出的聰慧，不像是得病的樣子，而她說出的預言，和那個所謂的夢，都詳細的讓人沒辦法不去相信。

　　“如果真的有上帝，也許是祂給了我這次重新開始的機會。媽媽，有些事情我沒法告訴你，我現(xiàn)在只想完成這份記憶交給我的任務，那就是讓我們家避開所有的不幸。”小邁看著媽媽的眼睛，鄭重地說，“我本來想自己瞞著，但是我沒想到第三天就會露餡，這種情況如果被其他人知道，我有很大可能會遇到危險，所以媽媽，現(xiàn)在我們只有一個選擇，就是好好藏住這個秘密?！?p>　　小邁才五歲，心理年齡卻已經很成熟了，除了不講話，小邁沒有其他好的隱瞞方式，她不是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做孩子。

　　而且如果沒有家人的配合，小邁再能干，有許多大事她也沒辦法做決定。

　　重生之前，小邁已經撒謊撒夠了，此生，她只想一副面孔活到底。

　　“在夢里，活二十年？”媽媽還是有些遲疑。

　　“你懷著我的時候，是不是有個叔叔來西屋找過你，是你前男友，但是他只是在門外偷偷看你，沒進來。后來他要到了你的手機號碼，給你打電話，說他掙了錢，想帶你去享福，你不愿意拋下我爸，就拒絕了。”小邁突然想起來這件事。

　　“你怎么知道的？”媽媽的表情終于出現(xiàn)了裂痕，她明顯快要相信小邁了。

　　“我上初中那會兒，你怕我談戀愛，把你那幾次失敗的戀愛經歷拿出來做反面教材來著。我突然想到的，說出這個你就信了吧？”

　　作為媽媽的小棉襖，小邁一直是最優(yōu)秀的傾訴對象，她媽那點黑歷史，小邁能說好幾個小時。

　　“你要是不信，還有，你以前在服裝廠上班，有個老板看上你了，單獨找你，還要送你牛仔褲，說只要你跟了他，以后就吃香的喝辣的，然后你跑了。你要是還不信，你和我爸那點破事兒我也知道，你老跟我說你是我爸用一包方便面騙過來的，其實是我爸用了點手段對吧，這個手段略微有些埋汰我就不提了，反正是跟反鎖宿舍門有關?！?p>　　小邁也不怕她媽尷尬，嘰哩哇啦像倒豆子一樣說出來。

　　聽完以后，媽媽徹底信了。

　　她皺著眉看著小邁，吐槽了一句:“我怎么能把這些事兒都跟你說？”

　　小邁攤開手，說:“那我怎么知道？”

　　“你要是已經在夢里過了二十年，那媽媽才比你大八歲……劉小邁，我還是你媽嗎？”真話的壞處就是，讓人難以接受。

　　對這個問題，小邁也很頭疼，說心里話，她也覺得四十五歲的那個媽才是她親媽，現(xiàn)在這個媽像個姐妹一樣。

　　二十八歲的媽媽打扮又潮又美，化著妝，染著紅頭發(fā)。

　　這要是擱在四十五歲的小邁媽媽眼里，一定會覺得這人怎么這么不三不四。

　　“反正甭管我多大，都還是你生的，而且你要是只拿我當閨女你也不能跟我說這些廢話，所以咱們就該做姐妹的時候就做姐妹，你就當我提前成熟就行了。”

　　“我用不用跟你爸說說？”

　　“不行，就他那個嘴，你別說！而且就他那么傻的人，都不一定能察覺到我哪有問題，你可千萬別說，除非我爸問我，我會親自解釋，你絕對不能說，你要是說了我就再也不信任你了?！?p>　　“行行行，我不說。”

　　回家的路上，媽媽抱著小邁，盯著窗外的風景出神。

　　“媽媽真的出車禍了嗎？”她突然小聲問了一句。

　　“真的，還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我爸一個人扛著一家子的壓力，我也不懂事，弟弟還小，說實話，我真的沒想到我爸能做到這種程度，他真的很愛你。雖然他對孩子不咋滴，就知道打人，但是他對你真的是一片真心?！?p>　　“我也想不到那么遠，我就想著掙點錢，去城里買套房子，以后你上學能方便點兒?！眿寢層行┞淠?，把下巴抵在小邁的腦袋上。

　　“從小我就跟你親，你為家里操勞了半輩子，但是這次，我不想讓你再那么累了。媽媽，如果2008年BJ申奧成功，那我們就在店口買房子行嗎？”小邁認真地說。

　　“行?！眿寢屨f道，“上帝讓你做這樣的夢，一定有祂的道理?！?p>　　小邁想起前前前男友說過的話，資源總量不變，有人富有就要有人貧窮，小邁想過，不幸可能總需要一個人來承受。

　　比如他家在店口買了房子，就意味著剝奪了幾家人成為“拆遷戶”的權力，本來他們不用勞動下半輩子也衣食無憂，卻因為小邁這個外掛，又要匆匆忙忙走一生。

　　但小邁不是神，她重生之前悟透的最大的道理，就是永遠不要太貪心。

　　她不會總想著拯救全人類，顧全所有人，她自私，理性，家風如此，也隨奶奶。她向親不向理，誰對她好，她就愛誰。

　　她算個屁，區(qū)區(qū)一條賤命，錢都難掙，人心都看不透，她能顧得了誰？顧好自己尚且做不到，別人的好壞，她無能考慮。

　　小邁敬佩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滿心“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情懷;她也崇拜屈原報國無望，滿腔“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钡倪z恨。

　　每每想到這種情懷，小邁都會有一種被震懾的感覺，因為她沒有，她太俗了，被雞毛蒜皮纏身，為生計奔波。

　　所以即使沒有這次重生，而是一個惡魔讓小邁指定某個人去承受她們家發(fā)生過的災難，小邁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就算讓后悔和罪惡吞噬心靈，小邁也在所不辭。

　　死后有地獄的話，小邁一定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