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水上荷華
往東邊一路去,落雪終看得荷花池子。池子大得很,生了許多紅蓮,殷紅入目,尤是亮眼。
風(fēng)過荷香,蓮葉輕蕩。自水間飛起幾只白鷺,驚起如銀水花。往下一瞧,池中錦鯉繞著蓮葉游蕩,蓮葉上尤存昨夜未干的露珠。
池中一個有小亭。落雪穿過木橋來到亭上,倚著紅欄,看著池中紅蓮,晃然記起三年之前南山下南山鎮(zhèn)的荷花池,那一池荷花雖也驚艷,卻比不得這魔巫之境里的。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落雪輕輕喃道,話音方落,但見荷花深處來了一只小筏,筏上一個白衣的公子,懷里抱著一朵紅蓮。那白衣公子玉面俊顏,豐神俊秀,白發(fā)藍(lán)眸,恍若天間的神秀精靈。
世間恍若神秀精靈的白衣公子,便是子桑容月。子桑容月抬頭看得亭上一抹紅影,再看得那一張傾國傾城的臉,輕輕笑了,風(fēng)華但現(xiàn),滿滿一池的紅蓮竟也比不得了。
落雪看水上的白衣公子,他一雙藍(lán)眸里似盛著三月的溫柔水,瀲滟柔意,像極了子桑無玉。落雪瞧著瞧著便紅了眼眶子,一雙眸子里盈滿了淚水。
小筏在小亭前停下,子桑容月下了小筏,來得亭中,看落雪迷蒙的神情,溫然一笑,將懷里的紅蓮遞到落雪面前。落雪看殷紅顏色的紅蓮,長睫顫了顫,接了過去。
子桑容月伸出修長的手,輕擦落雪面上的淚,溫笑說道:“雪兒每一回見容月便要落淚,雪兒可是不喜歡容月?雪兒若是不喜歡,容月此后便少見姑娘?!?p> 落雪搖了搖頭,道:“容月,不要這樣想。你是好的,只是我不好?!弊由H菰碌?“雪兒不好?雪兒能有什么不好的?”
“你不知,我有千般萬般不好?!甭溲┱f著,牽唇笑了。子桑容月瞧了,亦笑了,道:“雪兒是不好的,容月便也是不好的?!?p> 落雪聽了,但笑不語。子桑容月看一池紅蓮,道:“這池子里的荷花生得別人間的好,容月瞧了一遭回來,只采了這一朵。雪兒喜歡,容月可再去采幾朵回來?!?p> “喜歡,只是不要你再去了?!甭溲┬Φ?。子桑容月點(diǎn)了頭,道:“雪兒喜歡便好?!?p> “這一些時日,我只聽你們說我喜歡便好,難不成,你們不喜歡,我喜歡,你們也當(dāng)了真不成?”落雪問道。子桑容月道:“自然是雪兒喜歡便好,容月也欣喜?!?p> 聽了子桑容月說的話,落雪笑道:“容月,你喜歡便好?!弊由H菰乱恍?,道:“朝暉殿正不遠(yuǎn),雪兒可肯去瞧一瞧?”
“朝暉殿是你的住處?”落雪道。子桑容月道:“容月自小便住在朝暉殿,那里是容月的住處?!甭溲c(diǎn)了頭,隨子桑容月往朝暉殿去。
折了些路,來到朝暉殿。殿里栽了許多杏花樹,盛開如雪。來到里邊,子桑容月請落雪坐下,侍者端上了茶,一一擺上。子桑容月道:“雪兒走了那么些路,許是渴了,吃些茶罷?!?p> 落雪應(yīng)了一聲,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茶。門外一身青衣的攸寧往里瞧了一眼,見有落雪,止步不入里。子桑容月瞧見了,對落雪笑道:“雪兒,容月有些事,先去了?!?p> “你去罷?!甭溲┑?。子桑容月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起身往外邊去。來到外邊,攸寧同子桑容月道:“少主,長老們來問,匪終劍何時能認(rèn)主?”
子桑容月聽了,藍(lán)眸一斂,道:“容月預(yù)感,快了,快了?!必鼘幙醋由H菰?,但不說話。子桑容月向來知曉生死之事,世間之事亦能預(yù)知一二,他說的,自然是不錯的。
里邊的落雪吃罷一杯茶,驀地察覺空里沁著一股子厲氣,眉間隱卻的朱砂亮起來,殷紅如血。紫紗簾內(nèi)紅光乍現(xiàn),凌厲之氣正是那一處來的。落雪水眸間紅光現(xiàn),著了魔一般,猛然起身,來到紫紗簾前,掀起簾,看得里邊一把通體殷紅的劍浮在空里,閃著異常刺眼的紅光。正是子桑容月自南山取下的匪終劍。
落雪看著那一把劍,一雙眸子竟?jié)u漸化作紅色。匪終劍晃然飛到落雪面前,割破了落雪的手指。殷紅血自傷口沁出,滴在匪終劍上,一瞬便融了進(jìn)去。落雪血紅著一雙眸子,伸出手,慢慢握住那一把劍,劍上紅光驀然消失了,落雪的眸子卻還是通紅,閃著異樣的紅芒。
落雪手指間破開的口子流著殷紅血,不止不住。子桑容月回得里邊,看得紫紗簾邊的落雪,她拿著匪終劍,一雙紅眸,手指流著殷紅血,血滴在地上,如紅梅般艷。
她看著他,牽唇一笑,傾國傾城,攝人心魄,風(fēng)華依舊,甚至更盛。
子桑容月看落雪一張如畫的臉,滿是驚怔。他欲救落雪,可現(xiàn)在,愈是不能了……
“容月,”落雪笑著說,一雙紅眸里盡是張揚(yáng)無情,沒有一分人間的溫情柔意,子桑容月看著她,藍(lán)眸一蕩。她給匪終劍囚了,囚了,除非劍破,她此一生,再無半分真我。
“容月,現(xiàn)在,我可以陪著你了,”落雪淡淡笑著說,緩緩走近子桑容月,指間的殷紅血落在地上,朵朵似紅梅。落雪終在子桑容月面前停下,纖指一動,匪終劍便隱了去,再讓人看不到。
落雪牽起子桑容月的手,他的手冰冰涼涼,同她的一樣。她抬頭看他一眼,輕輕笑了,用破了口還流著殷紅血的手指在他手心寫下雪一字,輕聲說道:“容月,我陪著你,我陪著你不干凈,我陪著你孤寂。即便是死,我也陪著你?!?p> 聽著落雪的一句一句,子桑容月不知心間是什么滋味。落雪寫下了魔巫一族的血誓,一違誓言,必遭反噬而亡。待落雪寫完了血誓,手指上的傷口漸漸沒了,一雙紅眸亦變回以往的墨色。
“容月,”落雪捧住子桑容月的臉,看他一雙純澈藍(lán)眸,淺淺笑道:“不要趕我走。我會陪著你,直到你脫下這一件孝衣,直到你登上主,直到神人之境覆滅。否則,即便是死,我也心甘情愿陪著你。我?guī)湍?,不要趕我走,我不要回南山,我不要無玉?!?p> 落雪笑著,雖看似欣喜,卻無半分真心,無情、無意!子桑容月看落雪一張美絕卻無半分生氣神采的笑臉,藍(lán)眸一蕩,握住她的手,溫聲說道:“雪兒,你不是,你不要陪著容月。只是匪終劍囚了你,你不肯?!?p> “容月,你是魔巫一族的少主,我可以愛你,不能恨你,更不能沒有匪終劍?!甭溲┑?。子桑容月修眉一皺,道:“雪兒,你不肯,你從來都不肯。容月情愿你不愛容月,沒有匪終劍,只在南山上?!?p> 落雪抱了子桑容月的腰,把臉埋在他懷里,輕聲道:“容月,你不知,此時的我,情愿愛你,情愿讓匪終劍來囚我。你是魔巫少主,我只能聽你的,任你的,愛你的?!?p> “雪兒,你愛的是子桑無玉,從來不是容月?!弊由H菰螺p聲道。落雪從子桑容月懷里抬起頭來看他,道:“容月,他不在了,永遠(yuǎn)不在了,世上已沒有子桑無玉,我亦沒有什么好掛念的,除了你……”
“無玉,神人之主是無玉?!弊由H菰碌?。落雪聞言,冷冷一笑,道:“容月,你不知,他只是潯越無玉,從來不是子桑無玉?!?p> 子桑容月看落雪面上冰冷的笑意,藍(lán)眸一斂,道:“雪兒,你恨他?”落雪笑了,道:“恨他?他是神人之主,我是匪終劍主,自然恨他!神人一族,我都恨!”
“雪兒……”子桑容月看落雪這一副模樣,猛然一驚。匪終劍終還是囚了她,囚得沒有了半分真我。如此作想,子桑容月心間一窒,將她抱在懷里,在她耳邊輕聲道:“雪兒不怕,容月陪著雪兒,容月陪著雪兒……”
飛花雨,青鳥入,香風(fēng)盈。落雪沿著青石道去,一身衣衫殷紅,入目如五月間盛開的海棠,艷華直亂人心曲。閣樓之上,子桑容月打開窗子,看愈行愈遠(yuǎn)的落雪,藍(lán)眸一斂。
攸寧進(jìn)得房里,不見匪終之劍,問道:“少主,匪終劍呢?”子桑容月看那一抹殷紅影,輕聲道:“雪兒帶走了?!?p> “少主……可是匪終劍認(rèn)了主?”攸寧一驚,道。子桑容月偏過了臉,合上窗子,躥進(jìn)來的涼風(fēng)拂起他如銀的白發(fā),輕輕蕩在空里。他一雙純澈的藍(lán)眸蒙上些迷蒙的顏色,說道:“是……”幾乎要聽不得的聲音飄在空里,叫人聽不真切。
“愈是要躲,偏是天不肯放過。就是一個兩個,容月什么也都不能救了……”子桑容月輕輕說著,來到桌前坐下,執(zhí)壺倒下一杯熱茶。霧氣升騰而上,迷離了他一雙藍(lán)眸。
攸寧看子桑容月玉面俊顏,抿唇不語。
這一個天間神秀精靈般的公子不該入世間遭這一場污濁。卻偏偏,天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