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微雨葬花
翌日,微雨正飄,似籠輕煙。落雪撐了油紙傘,沿著青石小道來到一個(gè)杏花林子前。放眼一瞧,杏花如雪,枝木交錯(cuò),深深煙雨,朦朧迷眸。杏花深處,晃見一個(gè)白衣的公子,白發(fā)藍(lán)眸,正是子桑容月。
子桑容月在杏花林子深處緩緩走著,拿著一個(gè)布袋子,撿著地上如雪的杏花,微雨沾濕了衣裳,卻不自知,尤自撿著杏花。正蹲下身,面上驀地不再飄雨,抬頭一看,一把油紙傘遮了自己,再一看,原是落雪來了。
“雪兒,”子桑容月喚了一聲,站起身來,從落雪手中拿過油紙傘。落雪看子桑容月已給雨濕了面,道:“好生著,落著雨,不打傘便來這里。濕了面,發(fā)也濕了。”
子桑容月一笑,道:“容月來撿杏花,要葬下呢?!甭溲┛醋由H菰率种袔缀跹b滿了杏花的布袋子,輕輕一笑,道:“沒承想,你這樣的人,有時(shí)候也這樣任著性子。”
“這些花落了可憐,容月?lián)炝诵嵩谝棠锏罾?。以往母親說,姨娘喜歡葬杏花,每一季末都拾了杏花葬在殿里的紅豆樹下。”子桑容月道。落雪看一地杏花,道:“容月,你帶我一同去罷?!?p> “雪兒肯去,自然是好的?!弊由H菰聹匦φf道,落雪拿過子桑容月手里裝滿杏花的布袋子抱在懷里,子桑容月一手撐著油紙傘,一手牽著落雪的手,道:“落了雨,地滑一些,雪兒小心些?!?p> 落雪點(diǎn)了頭。二人出了杏花林子,沿著青石道去,不久來得昨日到過的殿。
煙雨些止,杏花卻落如雨。子桑容月收了油紙傘,二人來到紅豆樹下,樹葉間積水落,涼涼冷冷的滴在手上。
子桑容月入了殿里,拿來花鋤。落雪欲拿花鋤鋤地,子桑容月笑了,道:“仔細(xì)弄臟了衣裳,容月來罷。”落雪便點(diǎn)了頭。子桑容月用花鋤刨出一個(gè)淺坑,落雪蹲在地上,將布袋子輕輕放進(jìn)坑里,瞧著土漸漸覆上布袋子,眼眶子紅了。
風(fēng)拂過,紅豆樹間綠葉飛動(dòng),幾滴積水落在落雪臉上,倒像是落成了幾道淚痕。
待葬罷杏花,子桑容月在落雪面前蹲下,看她通紅的眼眶子,又見她面上幾道水痕,輕輕嘆了一聲,用衣袖輕擦她面上水痕。
“姨娘會(huì)喜歡的?!弊由H菰聹芈暤馈B溲┞犃?,眸中淚水猛然掉落,止也止不住。淚水縱橫,不覺間模糊了視線。
子桑容月牽著落雪起身,輕擦她面上淚水,道:“雪兒怎么又哭了,可是容月說的話傷了雪兒?”她握住他冰涼的手,搖了搖頭,道:“容月,我知曉,你從不想傷我?!?p> 滾燙的淚水滴在手上,子桑容月看落雪一張蒼白的小臉,頓了一頓,欲擦她面上淚痕,她卻揚(yáng)起紅袖,一下抹盡了面上淚。子桑容月藍(lán)眸微蕩,還是收回了手。
因風(fēng)起,紅豆樹間綠葉沙沙作響。落雪看瑩綠的葉子,長睫扇了扇,輕聲喃道:“紅豆紅豆,相思在南國……”聲音卻小得自己都聽不得。
天陰起來,又落起雨來。子桑容月?lián)伍_油紙傘,將落雪牽到傘下,道:“回罷。”落雪抬頭瞧一眼子桑容月,道:“容月,這一世,我還能回南山嗎?”
雨打傘面,響清脆。子桑容月看落雪一張臉,沒有說話。默了一會(huì),落雪笑了笑,子桑容月不肯同她說的,自然是不好的。低下了臉,道:“既不能回了,我便陪著你罷。”
“陪著容月?”子桑容月一笑,輕輕問道。偏過臉看落雪,卻見她一水眸中紅光現(xiàn),心驀一驚。是匪終之劍的邪煞之氣!
落雪看青石板上如雪的杏花,一雙鳳眸迷迷蒙蒙,道:“我陪著你。除了陪著你,我不知曉我還能做什么……”
子桑容月伸手將落雪鬢間亂發(fā)別至耳后,溫笑說道:“容月自小便是一個(gè),孤寂慣了。雪兒不愿,不必要陪著容月。陪著容月,太累了。”
“容月……你不信我?!甭溲┧粩?,說道。子桑容月笑了笑,藍(lán)眸一蕩,道:“容月不是不信雪兒,只是,不敢?guī)Ю蹓牧搜﹥?。?p> “我這樣的人,你還怕帶累壞了?若要這樣,這天下之人,你怕是一個(gè)不敢勞累了?!甭溲┨ь^看子桑容月,笑道。子桑容月看落雪嫣然笑顏,心間一窒,捧起她半邊臉,溫聲道:“雪兒,難道,你就舍得神人之主了?”
落雪一冷笑,眸中紅光愈盛,道:“舍得?我現(xiàn)下雖是舍不得,我知曉你有許多種法子來讓我舍得。便連子桑無玉,也怕是能忘得一干二凈?!?p> 子桑容月一雙藍(lán)眸靜靜瞧著落雪,生生不知能說些什么。匪終劍在漸漸控制她的心性。她竟然恨起了無玉,連帶著子桑無玉。
許久,子桑容月牽了落雪冰涼的小手,出了殿,沿著青石小道走去。
回到落雪住的華音殿,白衣的侍女蘭若早早候在青瓦檐下,瞧見二人過來,興興喊了喊了少主和姑娘。子桑容月牽著落雪來到青瓦檐下,道:“容月在朝暉殿,待雪兒身子好一些,若著了閑,便往朝暉殿瞧瞧罷。”
落雪點(diǎn)了頭,道:“雨天路滑,走路小心些?!弊由H菰乱恍Γ?“容月知曉。”說罷,撐著油紙傘走了。落雪看子桑容月修長的身影愈遠(yuǎn),杏花更落如雪,檐下滴雨,聲聲入耳。
蘭若瞧一眼落雪,笑道:“姑娘身子未好,往外走了一遭,可是累了?”落雪笑了,轉(zhuǎn)身往里去,道:“倒不累的。你們不必這樣記掛我的身子,橫豎我也是個(gè)能捱疼的。”
“姑娘能捱疼?姑娘為何要捱著疼?疼了與人說豈不更好,為何要捱著?”蘭若歪了腦袋,問道。落雪笑道:“傻家伙,我說了,別人聽了豈不是要心疼?單單這樣,我寧愿捱著,一句不肯說。”
聽了落雪的話,蘭若撇了撇嘴不懂,道:“那姑娘會(huì)同少主說嗎?”落雪一笑,道:“同容月說做什么?容月那樣的心思,同他說了,也不知他要怎樣掛心呢?!?p> 蘭若更是不懂。落雪不再說話,入了房間。青瓦檐下滴雨,聲聲碎。煙雨杏花如霧如雪。子規(guī)過,殘念喚如血。
子桑容月回到朝暉殿,來到里間,見匪終一劍果真不肯安分,輕輕顫著,散著耀眼的紅光。
“匪終,魔巫族之中勇士千千萬萬,為何你偏要折苦雪兒?”子桑容月來到匪終劍前,輕輕說道。似乎是應(yīng)子桑容月的話,匪終劍顫得更厲害,紅光愈盛。
子桑容月藍(lán)眸一蕩,修眉輕皺。道:“罷了,罷了,容月會(huì)給你一個(gè)真正的匪終將軍的?!?p> 聽了子桑容月的話,匪終劍終于安靜下來,紅光斂了下。
終究,天奈何不放過子桑容月。子桑容月來到窗前,看樹下濕雨杏花,一雙藍(lán)眸如海如淵,叫人瞧不通透。
煙雨正輕籠林,如霧朦朧。
落了幾日的雨,天終放了晴。落雪坐在石階上,伸出纖手接下一朵落杏花。陽光碎碎映下來,恍若金線。
白衣侍女蘭若瞧見落雪,笑道:“這一日好不容易出了太陽,姑娘可要往外邊瞧一瞧?”
“你說說,有什么好瞧的?”落雪握住手心的杏花,輕笑問道。蘭若嘻嘻笑了,道:“姑娘可往東邊的荷花池子瞧一瞧。這時(shí)候,那池子里的荷花開得正盛呢。”
“這倒奇了。這里杏花還開著,那一邊卻有荷花瞧。這一個(gè)地方,也不知是什么仙人住的境地?!甭溲┬Φ馈Lm若道:“正是呢,我們這一個(gè)境地,就是神仙來住也是半分不虧的。姑娘有了興,我?guī)Ч媚锶デ魄啤!?p> “好家伙,你忙罷。我去了,若不識(shí)得路,問了人回來也是好的?!甭溲┑馈Lm若一笑,道:“那姑娘小心些。這一個(gè)宮里的人都和氣,姑娘不識(shí)得路了,只管開口問,丟不了姑娘?!?p> 落雪起身往外邊去,道:“我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