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會講故事，小時候纏著娘講故事，她翻來覆去地也只講一個狼來了。除了狼來了我實在不知道其他故事，只得硬著頭皮講道：“從前有一個放羊的小孩，他特別調(diào)皮。有一天他覺得很無聊，想捉弄村里的其他人，于是大喊狼來了狼來了。所有的村民都來了，他們問小孩狼在哪，小孩說‘哪有什么狼，我只是跟你們開個玩笑’，村民們聽了他的話氣憤地走了。”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落不到實處，又問道：“然后呢？”
“過了幾天小孩又大喊‘狼來了，狼來了’，村民們再次背著鋤頭鐵鍬來打狼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哪有什么狼啊，不過又是那小孩開的一場玩笑?！?p> 他好像從來都沒有聽過這個故事，“后來狼真的來了嗎？”
我點點頭：“后來狼真的來了，小孩再喊狼來了，村民們誰都不相信他，一個人也沒有來，小孩就被狼吃掉了?！?p>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差點以為他睡著了，他才終于出了聲：“阿露，如果你是村民，你會原諒那個撒謊的小孩嗎？”
撒謊確實不對，但罪不至死，于是我點點頭。
他輕輕閉上眼睛：“可不可以跟我說說你的爹娘？”
我不知道該從哪說起，只胡扯一番，從紙鳶說到陀螺，又從糖榧餅說到桂花糕。趙延和聽著，時不時地應和一聲。
我絮絮叨叨地跟趙延和說以前爹帶我去抓魚，結(jié)果不小心摔到水里，他潛到水下好久都不出來，我急得坐在湖邊嚎啕大哭時，他才終于抓著一條魚從水里冒出頭來。回去的時候我們倆全身都是泥點子，為此還被娘數(shù)落了一番。但是娘從來心軟，我對她撒個嬌她就不生氣了，還去廚房給我們煎魚吃。
爹向來愛喝酒，他頓頓都是要飲上一小杯酒的。娘時常數(shù)落他，他卻笑嘻嘻地說小酌怡情。雖然娘總不讓爹喝酒，但酒缸一空她還是會再釀上。娘釀得一手好酒，芳香醇美，回味無窮。爹嘴饞時總?cè)ネ岛?，被娘逮到便要沒收他的酒杯，爹屢教不改，只嬉皮笑臉地跟娘認了錯，下次依舊去偷。
我越說越像自言自語，又說起我十歲那年大病了一場，高燒不退，郎中都嘆著氣讓爹娘準備后事了。還是爹娘不眠不休，四處尋醫(yī)問藥才終于保住了我的命。我不過是他們撿來的棄兒，他們卻待我那般好，比二嬸待二毛還好。
我曾承歡爹娘膝下，也曾說要侍奉他們到老，可是世事無常，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我越想越難過，又想起來那天晚上二毛說的話。我原本對都快忘了那些話，可如今寇叔高燒不退，趙延和傷重，或許我真的命中帶煞，會連累身邊的人。
我問：“我們會死嗎？”
趙延和微微嘆了口氣：“或許吧?！?p> 他問我：“你害怕嗎？”
我自然是害怕的，趙延和奄奄一息的樣子令我害怕，我緊抓著他的手，生怕一放開他就消失不見了。我強笑著對他說：“趙延和，我很害怕，所以你一定要活著帶我出去。”
趙延和輕笑一聲：“我不會死的，我也不會讓你死。”
他說話時似乎有一種魔力，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他。我靠著洞壁，看洞口的雪花一片片飄落，“如果我們能活著出去，我想去汴京看看?！?p> 趙延和的聲音很輕：“往后我陪你去?！?p> 我看著黑暗中他模糊不清的輪廓，險些說不出拒絕的話語。我咬咬牙，好不容易才從從喉嚨中擠出幾個字：“你不必陪著我?！?p> 趙延和的頭抬起了些，偏向我的方向柔聲問：“平日里可是住得不自在？”
我搖頭，我們原本就毫無瓜葛，是因為趙延和好心將我留了下來。況且我又命克旁人，怎么能那般自私地留下來。我不知怎么跟他說實話，只得嘆氣：“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趙延和忽然嘲諷地笑了一聲，他不咸不淡地問我：“你明年該及笄了吧？”
我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何意，稀里糊涂地點了頭。
他又追問：“你有心上人？”
我大驚，承認也不是否認也不是，只瞪大眼睛看著他。今夜無星無月，洞中一片黑暗，趙延和背著光嘆了口氣，聲音輕飄飄的，宛如一片落不到地上的羽毛：“我知道了?！?p> 他又輕聲問道：“你想嫁給他嗎？”
哪有姑娘家不想嫁給自己的心上人，我自然是想嫁給他的?？哨w延和問得那般直白，我只胡亂點了個頭。
趙延和挪了身子，倚靠在洞壁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見他冰冷的聲音，“你那般喜歡他，即便他來歷不明，滿口胡話。你對他一無所知，卻還是想嫁給他。”
喜歡一個人似乎就是那么奇怪，除了名字我對趙延和一無所知，他的喜好、他的過往、他是否有心上人……，我一概不知?？墒俏疫€是對他死心塌地，可我還是想嫁給他。
我不說話，趙延和也不再開口，只靠在洞壁上。
隔了許久他那邊也沒有一絲動靜，我心中忐忑不安，小聲叫他的名字：“趙延和……”
身邊寂靜一片，他沒有回應我。我心知不妙，連忙湊到他身前去看他。他緊閉雙眼，我搖他時他一動也不動，似乎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嚇得眼淚又忍不住地往下掉：“趙延和，你醒醒。別嚇我，趙延和！”
我惶然地拉著他的手，一聲聲地喚他的名字。趙延和沒有回應，任由我怎么叫他的名字，他都毫無生氣。
我哭得嗓子都啞了，幾乎說不出話來，只得湊近他，對他喃喃道：“趙延和，你要是再不醒過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熬過去了……我真是個禍害，原先道士說的話我還不信，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果真如此。大家都說禍害留千年，如果你先我一步到了陰曹地府，我肯定會死皮賴臉地跟著你的，到時候任憑你怎么你嫌我我都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