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叔逝世，我心中困倦，一回屋便躺下，再睜開眼時(shí)夜已經(jīng)深了。行李我早就收拾整齊，本打算今天將房間打掃干凈，誰知竟一覺睡過頭了。
月光透過窗柩照到地上，在地面上投出慘淡的影子。
我起身點(diǎn)燈，不料蹲得太久腿腳發(fā)麻，一動便一陣陣的痛。我一邊抽氣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眼看著挪到了燈旁，有人卻先我一步點(diǎn)亮了油燈。
房間倏忽亮了起來，我抬眼便看見趙延和站在我身前。他一手掌燈，另一只手來扶我。
我抓住他的胳膊，脫口而出道：“謝謝?！?p> 他定定地看著我放置在一旁的包裹，問道：“為何收拾行李？”
他的聲音似有幾分失落，我一怔，朝他笑道：“原先與你說過的，我要去汴京?！?p> 他將燈放置在燈臺上，說道：“再等我些時(shí)日，我與你一同去?！?p> 我暗自思揣著怎么拒絕會比較好，話到了嘴邊卻變成：“我有必須走的原因。”
他臉上沉了幾分，問道：“不能告訴我的原因？”
我點(diǎn)頭。
他半晌沒說話，腳步微動，我以為他要走了，誰知他突然上前抱住我，將頭埋在我頸間，道：“有留下來的原因嗎？”
我愕然。
他將頭埋得更深了些：“留下來?！?p> 趙延和身上本來有淡淡的木香，一時(shí)之間，這種味道鋪天蓋地地覆蓋了我。我心中雜亂無章，差點(diǎn)就要答應(yīng)他，所幸還有些許殘存的理智，應(yīng)答的話到了嘴邊又被生生吞下。
二毛的聲音似乎還盤旋在我耳邊，爹、娘、二嬸、寇叔，靠近我疼愛我的人如今都不在了，我又怎么能再將趙延和拖入深淵？況且汴京有太多秘密，不知會牽連出什么，我以身試險(xiǎn)也就罷了，絕不能再殃及他人。
我咬咬牙，手上發(fā)力將趙延和推開：“我不能留下來?！?p> 他趔趄著后退一步，冷淡地看著我：“你說話不作數(shù)。”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垂著眼說道：“救命之恩，我將終生感念。若是日后有機(jī)會，我還是愿意為奴為婢，做牛做馬，報(bào)答你的恩情?！?p> 他的聲音低沉了些：“我說的不是這個(gè)?！?p> 我搖頭：“除此之外我未曾應(yīng)承過你什么?！?p> 他看了我許久，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又后退幾步，頭也不回地出了門。我看著他的背影，心中酸澀。
原先他作出那般冷漠的神色，我以為他完全不在乎?？扇缃袼x開得如此落寞，又好像有幾分不舍。正值離別之際，比起挽留，我更愿意他對我不聞不問。
我盤算了一晚上，還是決定不親自和趙延和告別了，一看見他，我就有些舍不得了。若我一走，山高水長，或許此生就也再見不到趙延和，可我是不得不走的。
我按記憶中的模樣將屋子收拾好，就像來時(shí)那樣。我當(dāng)初是空手來的，走時(shí)也不便拿什么，只帶了寇叔削的兩只陀螺。
說書人號稱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我知道他是騙人的，但還是直奔茶館而去。他手中果然有去汴京的地圖，我問他價(jià)格時(shí)，他獅子大開口，張嘴就要十兩銀子。
我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冤大頭，又與他商議道：“我去汴京是尋貴人的，他日若我飛黃騰達(dá)，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晌椰F(xiàn)在實(shí)在是沒錢，能不能便宜些？”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眼中不屑意味漸濃，說道：“汴京不比甘縣，你若是要去投奔貴人，這區(qū)區(qū)十兩銀子又算得了什么？”
我故意套他的話，疑問道：“十兩也不是小數(shù)目，什么貴人能隨隨便便就賞給下人這么多？”
他果然說：“你要找的那貴人大有來頭，十兩不過是小菜一碟?！?p> 我又問道：“大有來頭是何來頭？”
他用手摸了摸胡子，略有防范地看著我說：“你當(dāng)真是去投奔貴人？”
我忙不迭地點(diǎn)頭道：“千真萬確?！?p> “此去汴京山遙水遠(yuǎn)，你個(gè)小姑娘家，也不怕路上碰見什么?！彼粕?，又道：“我不能賣給你，若你父母追來，或許還要反咬我一口，我從不做這虧本的買賣?！?p> 我央了半天他也不愿降價(jià)，直至最后我妥協(xié)，磨磨蹭蹭地掏了一兩銀子給他：“我就這么多了，一張紙換一兩銀子，你肯定不會虧。”
他佯裝猶豫的樣子，又摸了摸胡子道：“既然你如此誠心誠意，那我便勉為其難地賣給你了?！?p> 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又迅速從我手中抓起那兩銀子，一溜煙的功夫就跑沒影了。
那紙上倒是圖文并茂，細(xì)細(xì)地標(biāo)記了去往汴京的官道。甘鎮(zhèn)離汴京并非十萬八千里，只是中間隔了兩座城。
我將地圖細(xì)細(xì)地疊好放置在包袱中，拔腳往曾經(jīng)生活了許多年的小山村走去。想來我離開這么久，也沒聽說有人來尋，定是全村人都不再容得下我，但臨走前我還是想去看看爹娘。
上次走這路時(shí)，還是與趙延和兩人成行，如今我再回去時(shí)形單影只，只怕是再也不會與趙延和并肩而行了。
或許是因?yàn)樽哌^一遍來路，我回去的速度格外地快，天還沒黑就到了村口。村落房屋依舊，村中人來來往往，皆是我熟悉的模樣，一切看似未變，卻與從前截然不同。
我避開村人，順著羊腸小道繞到爹娘被安葬的山坡上。暮色靄靄，四下無人。兩個(gè)小土包孤零零地坐落在那片坡上，土包旁屹立著兩方小小的石碑，色澤極新，似乎是有人不久前剛插上的。
我記得下葬時(shí)并無石碑，鄰人將樹木削作板狀，刻了幾個(gè)字為碑。而今這石碑不知是何人所立，碑上字跡工整，蒼勁有力，我似乎在哪里見過這字，卻怎么也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