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墳包旁立著一方小小的牌位,上面竟寫的是我的名字,不知是誰為我立了一座衣冠冢,我看著自己的墓,一時啼笑皆非。
身后隱約有腳步聲,我回頭看去,卻與二叔四目相對。
只不過幾月不見,他滿頭黑發(fā)皆花白了,活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我先喊了句:“二叔?!?p> 他臉色慘白,連手上提的祭品都掉到了地上,瓜果在泥中翻滾幾番,沾滿了灰塵。
他屈身拾起那瓜果吹了吹,說道:“我就說為何我們這么多人,一連撈了幾天也沒撈到你的尸身,原來你沒死?!?p> 我問:“你還要殺我一次嗎?”
他搖頭,將瓜果放在我的衣冠冢前,又遞了幾柱香給我,說道:“先給你爹娘上柱香?!?p> 我接過香插在墳頭,又跪下一絲不茍地磕了三個頭。
他拿出一把紙錢,就著蠟燭燒了起來,又道:“我就當今日沒有見過你,只是……你別再回來了?!?p> 他扭頭看著我,又嘆了口氣道:“如今世道艱難,誰都不容易,村里這么多人總是要活命的?!?p> 我點頭應(yīng)下,他沉默寡言地燒著紙錢,灰燼四散,飄得到處都是。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從兜中掏了一個布袋遞給我:“我這沒幾個錢,你孤身在外,身上該有些錢防身。”
我不愿接,他便直接丟在我腳前,說道:“就當是我的賠禮了?!?p> 他挎上裝瓜果的籃子轉(zhuǎn)身就走,不再看我一眼。
前方的灌木叢似乎動了幾下,我定睛去看時,卻又是風平浪靜的樣子。
我心中閃過一絲不安的預(yù)感,警惕地盯著灌木叢。叢中有什么東西又動了一下,我拔腿就跑。
身后響起沉重的腳步聲,我回頭望去,一個身著黑衣以黑布蒙面的人對我窮追不舍,他人高馬大,步子邁得也寬,還沒跑幾步就快到了我的身后。
我慌不擇路,連忙往村中跑,嘴里大聲呼喊道:“走水啦!”
果真有人端著水盆出來看,我急忙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邊跑邊將臉包上,只露出一雙眼睛,又喊道:“救命啊,走水啦!”
越來越多的人出了門,四處張望何處走了水,我攔住那個平日里在集市賣肉,生得膀大腰圓的屠夫,指著黑衣人對他說道:“方才我親眼所見,那個人舉著火把,要燒大家的房子?!?p> 屠夫的妻子張望一番,問道:“火把呢?”
我又往屠夫身側(cè)靠近了些,神色凄慘道:“他見我發(fā)現(xiàn)他,一時心虛就將火把扔掉了,要殺我滅口?!?p> 那黑衣人就不遠不近地站在幾步之外,見我與屠戶胡說八道,又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將我徒手撕裂。
我連忙說:“即便是我眼花了他沒有要放火,那肯定也是要做其他壞事。若是好人,又怎么會等天黑之后穿成這個樣子追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他分明就是圖謀不軌。”
屠夫覺得有道理,他點點頭,帶著一群村民就上前將黑衣人團團圍住。
黑衣人怒視著我,但村民人多勢眾,見他又要往前,還以為他要輕舉妄動,抄起家伙舉在他面前。
我趁眾人不注意,隱到房屋的陰影中,轉(zhuǎn)身就跑。
今晚不知該宿在何處,我思來想去也想不到一個好的住所。村里肯定是回不去了,這窮鄉(xiāng)僻壤也沒有什么落腳處,唯有孤零零的道觀東一座西一座的坐落在林中。
我隨意摸進一座無人的道觀,躲在太上老君像后坐下。
夜間的觀中黑暗,唯有屋外透進的幾縷清冷月光。神像都隱于黑暗之中,依稀可見身形輪廓。
外面又起風了,樹葉的影子在地面上搖曳,宛如水中藻荇交橫。我不敢闔眼,只定定地盯著地上的影子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忽聽門外響起幾聲急促的腳步聲,隨即有兩個影子出現(xiàn)在道觀門口。
我連忙睜開眼,躡手躡腳地往旁邊挪了挪,確定自己被神像遮得嚴嚴實實,又提心吊膽地去瞧門口的兩個影子。
一人身形高大,另一人帶著笠帽,他們面朝道觀而立,月光照在他們身后,看不清長相。
身形高大的人先開了口,“大哥,主上吩咐過不可輕舉妄動,我們今日所為要是被主上知道了,他不會饒了我們的?!?p> 一道沙啞的聲音緊接著響起:“這是你做的,與我何干?”
“大哥,我們倆就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你撇不開關(guān)系。我是聽了你的話才這么做的,你要救救我啊。”
“你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還有臉來找我求救。主上手眼通天,今日這事已經(jīng)走漏了風聲,要想主上不知道是難于上青天。不過我倒是有一個辦法?!?p> “求大哥告知?!蹦侨说恼Z氣焦急,又往戴笠帽的人湊近了一步。
戴笠帽那人語氣冷淡地說:“你畏罪自盡不就好了?!?p> 身形高大的男人似乎還沒反應(yīng)過來,帶著笠帽的人已從懷中掏出匕首,刀光一閃,似乎有利刃刺入皮肉的聲音。
我驚得險些叫出聲來,連忙用手捂住嘴,又惴惴不安地去看門口。
方才身形高大的男人已經(jīng)躺在了地上,不住地抽搐著。身著笠帽的人拔出匕首,再次刺了下去。
血四處飛濺,那人卻毫不在意,將匕首在地上的人衣袍上擦了擦之后重新揣入懷中,低聲罵了句,“廢物?!庇殖厣夏莻€人踢了一腳,轉(zhuǎn)身離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道觀中寂靜一片。我心有余悸地從神像后摸出來,又小心翼翼地去瞧地上那人。
那人一身夜行衣,臉上罩著一塊黑布,身形打扮正是今天那個追殺我的人。
血腥味濃重,我胃中止不住地翻涌,我連忙越過他就要出去。誰料腳腕一涼,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抓住我。
地上那人還未死,他伸手緊拽著我的鞋,嘴里不住地喃喃道:“救我。”
我又驚又怕,強忍住胃中的不適感,蹲下身低聲說道:“我可以救你,但是你要告訴我,你主上是誰。”
他竭力睜開眼,待看清是我,本就清灰的臉色又白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