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起身相迎，我緊跟在她身后。才剛出門就看見兩個俊俏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著。
前面那人興致勃勃地說：“三哥你看，煙花之地也沒有猛虎豺狼，反倒有佳人美酒相伴，哪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后面那人不言語，用手中折扇遮住臉，一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正人君子的模樣。
我心中腹誹，正經(jīng)人才不會來青樓，這人真是又當(dāng)脂粉客又要立牌坊。
水月已經(jīng)款款地走上前，她走路的姿勢實在是好看，宛如一只蝴蝶，讓人賞心悅目，她緩緩走到那兩人身前，欠身行了禮：“奴家見過端王殿下、三皇子。”
我學(xué)著水月的姿態(tài)一扭一扭地向前走，卻不小心踩到了裙擺，整個人重心不穩(wěn)就向前摔去，好死不死地摔在兩位貴客身前。
我這一跤摔得著實難看，心中羞愧難當(dāng)，只覺此生都沒有臉面見人了，索性趴在地上裝死。
端王在我身前蹲下，問道：“你睜著眼睛暈過去了？”
我不敢再裝死，連忙爬起身，恭恭敬敬地說道：“奴家見過端王殿下、三皇子?！?p> 后面那個人手指微顫，他緩緩移開了扇子，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那眸子我再熟悉不過，無數(shù)次午夜夢回，都會有這雙烏黑的眼睛。
我的腦子嗡得一聲響。
我方才腹誹的衣冠禽獸，竟然是趙延和？
我怎么也沒想到能在青樓與他重逢，更想不到重逢時我代入為妓，而他是我的第一個恩客。
真是造化弄人，天公不作美！
端王似乎有些不悅，撇嘴道：“你怎么呆呆的？”
我拍馬屁道：“奴家初次見殿下，見殿下驚為天人，一時驚訝失了分寸，還望殿下恕罪?！?p> 事實證明拍馬屁永遠(yuǎn)是上上策，他不再與我計較，哼了一聲便徑直和水月進(jìn)了雅間，就剩我和趙延和兩個人干巴巴地站著。
他擋在臉前的扇子并沒有拿開，我遮面的紗巾也沒有摘下，都只露出兩只眼睛，你盯著我，我盯著你，面面相覷。
我寧可端王將我罵得狗血淋頭，然后把我趕走，也好過現(xiàn)在這般局面。早知道今天能碰見趙延和，我說什么都不會來頂包。我正暗自懊悔時，趙延和先放下了扇子，他的臉前再沒有遮擋，清清楚楚地映在我眼中。
他的聲音有些沙?。骸澳銥楹螏е婕?？”
我低頭粗著嗓子回道：“奴家樣貌丑陋，怕礙了殿下的眼?！?p> 他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輕聲道：“無妨，讓我看看你。”
趙延和既然開了口，我也不好再找借口，只得將面紗取下。
他的眼睛靜靜地落在我臉上，略有些怔愣，隨后微微皺了眉頭，轉(zhuǎn)身便進(jìn)了雅間。
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往日里我有許多次跟在他身后，卻沒有哪一次像今日這般惶恐不安。
端王擊掌大笑：“沒想到不好女色的三哥，竟不躲女子了?！?p> 趙延和拈了茶，也笑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非草木，怎么會有例外?！?p> 端王這才正眼瞧我：“我三天兩頭就來煙波館，怎么從來沒有見過你？”
我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奴家名喚鏡花，前些日子才來煙波館。”
他調(diào)笑道：“唱支小曲聽聽。”
我哪里會唱什么小曲，往日里大家學(xué)習(xí)時我都在屋里睡大覺。唱小曲和跳舞于我而言，都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情。
他嘴角微抿，水月立馬撫琴道：“鏡花近日喉嚨不適，若是讓她唱歌只怕會擾了殿下的雅興，不如由奴家為殿下奏上一曲。”
她素手輕挑，撥動琴弦，琴音就悠悠地從她指尖流了出來。
趙延和細(xì)細(xì)地聽著琴聲，吟道：“紅滿枝，綠滿枝，宿雨懨懨睡起遲，閑庭花影移。憶歸期，數(shù)歸期，夢見雖多相見稀，相逢知幾時?！?p> 水月頷首：“正是長相思?！?p> 趙延和又說了幾句話，大概是夸她彈得好之類的，總之他說得文縐縐的，我沒怎么聽懂。
談笑間，水月臉上的表情愈發(fā)柔和起來，甚至還朝趙延和莞爾一笑。她笑時猶如千樹萬樹同時花開，襯映得整間屋子都流光溢彩。
就連端王也加入了談話，我聽著他們從琴曲聊到詩詞歌賦，再一時興起，以房間中的景物作起詩來。
汴京女子與小村的女子不同，村中的女子識幾個字就是無德。而煙波館的女子樣樣精通，學(xué)識比起男子也不差。我本不覺得與胸?zé)o點(diǎn)墨有何不妥，如今卻自慚形穢起來。
他們不知又說了什么，齊齊地笑出聲來。
端王忽然看向我：“你一直默不作聲，可是嫌吟詩作對無趣？”
我笑道：“并非無趣，只是過于風(fēng)雅。殿下可想玩些有意思的？”
他似乎來了興致，眼神玩味地問道：“是什么？”
我笑了笑：“如殿下所說，今日有佳人有玉液，又值春季，萬花齊放。不如我們就玩飛花令？”
他毫不猶豫地應(yīng)下，我們繞著木桌坐好，門童奉上糕點(diǎn)，又將桌上的酒壺斟滿玉液。
端王率先道：“花開不并百花叢，獨(dú)立疏籬趣未窮。”
水月隨即接道：“春花秋月何時了。”
下一個便是我，往日我去私塾，為應(yīng)付娘檢查背了許多詩，沒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場。
“云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蔽以捯魟偮渌掠挚人砸宦暎偃タ此龝r，她已經(jīng)撇開臉。我后知后覺的想起這句詩的意思，這才覺得大大的不妥。在兩個男子面前，我居然直接說出這般露骨的話來，也難怪水月不悅。
趙延和拈起一塊桃花糕，輕笑道：“人面桃花相映紅?！?p> 他帶著笑意的眼神輕飄飄地落在我身上，我聽見自己的心咚咚作響，胸腔中似乎有千萬只蝴蝶在扇動翅膀，噴薄欲出。
我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臨時抱佛腳與腳踏實地還是有著天壤之別，幾輪玩下來我就有些力不從心，再往后便是他們吟詩我罰酒。酒一杯杯下肚，我喝得頭都暈乎乎的。水月又念完一句，我知道輪到我了，于是絞盡腦汁地回憶還有哪些詩含有花字。
還不待我想起來，趙延和便說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