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承柘瞇著眼睛,朝我招招手,示意我在他身旁坐下。我自知不能與他平起平坐,但方才太過驚險,待平靜下來才發(fā)覺腿早已癱軟無力,只得顫顫巍巍地在他身旁坐下。
他笑道:“這戲好看嗎?”
他話一出口,我心下一驚。原來趙承柘早早知道今日的局,見皇后被刺也云淡風輕,也是因為他早知道羅淼兒是個幌子,真正要引出下文的人是輕車都尉羅文。
我問:“這都是殿下安排的?”
他唇角微勾,玩味地看著我道:“差人在父皇面前行刺,本王還沒有這般能耐。”
我覺得也是,御前侍衛(wèi)身手敏捷,遍布各處,今日因為是皇后壽宴的緣故,只留了寥寥幾個在殿中?;屎笕粼缰罆l(fā)生這種事,定會加派人手保證自己的安危。御前侍衛(wèi)乃皇帝親衛(wèi),也并非誰都能調動的?;噬显缇蛺琅屎笠慌傻乃魉鶠椋虢璐藱C會將她除之而后快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這里頓時心頭寒意四起,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況是是數(shù)十年夫妻,皇上以皇后的棋局為基石,設下另一個圈套,以枕邊人的性命做餌,引出他真正想要的東西。
趙承柘拿了塊松糕,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似乎是不太合他的胃口,他抬手將松糕扔掉,說道:“山雨欲來風滿樓,起風了,早些回去吧?!?p> 他起身拍拍衣衫上的褶子,又招了招手,幾個宮女瞬間圍將過來,朝我說道:“池姑娘,奴婢送你回去。”
趙承柘懶懶地抬起頭:“人是本王借出來的,也該親自送回去才是?!?p> 宮女們面色困惑,也不該多問,只是一剎那,她們就全部跟在趙承柘身后。趙承柘向前走幾步,見我立在原地不動,又說道:“你若是實在舍不得離開本王,就跟本王回去,本王給你位份,如何?”
我嚇得差點咬斷舌頭,三步并作兩步跟上趙承柘。
他背手走在我身前,遺憾道:“你就這么不喜歡本王?”
我頷首道:“殿下好像也不喜歡奴婢?!?p> “本王當然喜歡你,只要是漂亮姑娘,本王都喜歡?!?p> 他說的誠摯,好像這就是他的心里話似的,但我知道不是,因為人對于自己的心上人總歸是有所不同的,就像趙延和只收一人的鴛鴦手絹,就像他拈花惹草,滿口戲言,卻唯獨對蘭亭小心翼翼。
我有些喪氣,垂著頭不愿再說一句話,趙承柘卻意猶未盡地瞧著我,說道:“怎么?吃醋了?”
我避開他的眼神,悶悶道:“奴婢沒資格?!?p> 狂風大作,不頃片刻,豆大的雨滴便隨風而下。他身側的宮女掏出傘,在雨中張開朵朵紅蓮。傾盆大雨滂沱而下,卻未沾濕我們分毫。
趙承柘見怪不怪地抬頭望著無盡黑暗,忽然將手伸到傘外,雨從指尖滑落,留下道道水痕。
他笑道:“雨躊躇這么久,是該下了。”
他不再與我打啞謎,也不再開口,只是沉默地走在黑夜中,水滴打在樹葉,落在地上,與滿地奔流混作一片,天地間唯獨雨水的聲響。
趙延和行進的路線并非掖庭,而是尚陽宮,我原以為他是要尋趙延和,誰知他走到門口便止步不前,兩個宮女撐著傘將我送至檐下,蘭亭早已等候在此,她隨口說了幾句客套話,那兩名侍女便不再逗留,執(zhí)傘匆匆而去。
我看到蘭亭,渾身都放松下來,急忙問道:“殿下怎么樣?”
她側過頭看著我:“若是想知道,就自己去看看?!?p> 我猶豫不決:“殿下未必想看見我。”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殿下未必不想看見你。”
我還是去尋了趙延和,他屋里燈火通明,隱約有翻動書頁的響聲。我站在門口,捏著沾了血污的手帕,心中盤算著怎么道歉才能讓趙延和消氣,想了許久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其實我也不是非要想出個對策,只是找個見他的理由。
屋里人淡淡地說:“外面雨大,進來吧。”
我悻悻地推開門,朝他道:“殿下?!?p> 趙延和并不抬眼,眼睛落在書頁上,似乎正看得入迷。淅淅瀝瀝的雨聲與書頁翻動的聲響交織在一起,燭火搖曳,一閃一閃地映在他臉上。他受傷的手一直垂在身側,從紗布間隱約透出幾分血色。
我試探地開了口:“殿下……”
他抬起頭,眼中有幾分笑意:“何事?”
我本想問他的傷勢如何,還疼不疼,而后覺得這種問題過于親昵,于是將手帕呈到他面前,小聲說:“手帕被奴婢弄臟,怎么也洗不干凈,請殿下責罰?!?p> 他微微皺了眉頭:“你想我怎么罰你?”
我細細地思考一番,遲疑道:“罰月銀可以嗎?”
他好整以暇地看著我:“罰多久的月銀?”
我掰著手指算了算,手絹是上等的料子,繡花也廢了好一番功夫,換做市井價格估計也不便宜,小聲道:“一年?!?p> 他眉毛微挑:“一年?”
我連忙道:“兩年!”
他眉毛又一挑:“兩年?”
我心一橫,咬牙道:“五年!”
他合上書頁,慢慢踱步到我身前:“一個人的心意,你覺得值多少銀子?”
我猜測的果真沒錯,這方手帕果真是哪家姑娘的滿腔心意。霎時心中有些苦澀,我咬著下唇,良久才說道:“一切聽憑殿下發(fā)落,奴婢絕無怨言?!?p> 頭上傳來他冷淡的聲音:“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
我很想反駁他并不是,我來找他是因為擔心他的傷勢,是因為很想見到他,可這些話怎么都說不出口,于是頷首道:“是?!?p> 趙延和薄唇緊抿,眼神復雜地落在我身上,似乎要將我看穿。我不敢抬頭,唯恐他看見我眼中的淚意。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問道:“你一天沒吃東西?”
我猶豫著開口,肚子卻應時地發(fā)生咕嚕一聲響,只得面紅耳赤地點點頭。
趙延和笑道:“正好我也餓了,陪我吃個晚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