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很快便上了幾道菜,空氣中充溢著清甜的香味。
趙延和似乎沒有什么食欲,他夾了塊翠玉豆糕,只淺淺咬了一口便皺起眉,猶豫片刻,終是將豆糕一口一口吞下。見我還不動筷子,他關(guān)切道:“菜不合口味?”
桌子擺置的皆是甜食,拔絲地瓜更是我的心頭好,可是這一桌菜出現(xiàn)在趙延和桌上,真是說不出的違和。
我問:“殿下不是不喜歡甜食嗎?”
他放下筷子,用絲巾擦凈雙手,隨口道:“偶爾也是想試試新的口味。”
他果然不是因為我愛吃甜食,才準(zhǔn)備了這滿桌糕點。我心中隱約有幾分失落,卻覺得這樣才是理所當(dāng)然,他不喜歡我,當(dāng)然不必為了我的喜好委屈自己。只不過一句話,我便在心中編排了因果輪回。
以前我從來不會為這種小事傷神,自從遇見趙延和,我變得愈來愈多愁善感,又患得患失,喜歡上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真是太不妙了,可移情別戀也不是太容易的事。
我嘆了口氣,扒了一大口飯,將嘴塞得滿滿的,再無暇顧及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
趙延和坐在一旁,臉上隱約有幾分笑意:“你吃東西的樣子像只小倉鼠。”
我百忙之中抽空問道:“是不是很不雅?”
他搖搖頭:“很可愛?!?p> 我猛地一頓,隨后淚流滿面地抬頭瞧著趙延和。
趙延和的表情有一瞬的怔愣,他手忙腳亂地擦去我臉上的淚,柔聲道:“你若是不喜歡倉鼠,我以后不提了?!?p> 我抽了抽鼻子,艱難道:“我不小心咬到舌頭了?!?p> 他哭笑不得:“疼嗎?”
我點點頭,哭喪著臉道:“可我還沒吃飽。”
他輕輕地笑出聲:“那就緩緩再吃。”
我趴在桌上,又覺得這種舉止太不端莊,于是挺直腰桿端坐桌邊。都說世間安得雙全法,事事都如此,端坐儀態(tài)板正卻勞累,癱坐安逸卻姿態(tài)不雅,雅正卻安逸的坐姿又是沒有的。
胡思亂想著,我竟靠著椅背沉沉地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日晌午,我分明記得閉眼前還在趙延和屋中,一整開眼卻自己房里。正百思不得其解時,蘭亭前來解惑,說我是自己夢游回來的。我從不知道自己有這種毛病,但蘭亭也不像是會開玩笑的人,于是又憂心忡忡,怕昨晚癲傻的姿態(tài)嚇著趙延和。
掖庭這兩日并不太平,前有青檀樹被雷擊中,后有羅文當(dāng)堂指控朝中官員通敵,鬧得人心惶惶,總有人心有余悸地談起十八年前的舊事。
從他們的談話中,我大概知道羅文是武將出身,后因為做武將沒前途,棄戎從文,不知道用何手段歸入高輿麾下。皇后唯恐趙延和結(jié)交有權(quán)有勢的外家,因而便要選個無權(quán)無勢的傀儡作為趙延和的外家。羅文官職不高不低,且為人怯懦,終于皇后一派,易受控制,而羅家小姐有個相識頗久的相好,而這個相好出身卑微,又是從戰(zhàn)場逃走的逃兵。把柄落在皇后手上,羅家不得不做了這個傀儡。
就在昨日,羅家小姐的相好意外暴斃,傀儡掙脫了主人的束縛,倒戈相向,羅家小姐刺殺皇后,羅文坦然認罪伏誅,將此事的矛頭指向皇后一派。羅文所說的證據(jù)不知虛實,但因為有前日青檀樹轟然倒塌的事在先,大多數(shù)人都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觀望此事。
這番話不過幾日就傳得紛紛揚揚,待皇后知道此事時,已經(jīng)人盡皆知。再去揪其源頭,早已難如登天,雖然下令壓下此事,但終究是埋下了猜疑的種子。位高權(quán)重的人精心籌劃的陰謀,是盤根錯節(jié)的根莖下掩藏的秘密。
羅淼兒的相好之死至關(guān)重要,她到死都以為是皇后殺害了她的相好,可皇后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究竟死于誰手未可知,宮中有太多的陰謀算計,我看不清,也無法體會。
梔書死后,沒了趙延和的月照寒潭,我也不敢一個人住在掖庭,好在沒過幾天皇上就下令,封趙延和為賢王,移到宮外王府居住,又因他護駕有功,賜了姜太師嫡出的女兒姜晚歌予他,三月后便在賢王府大婚。皇后一黨自然是對此結(jié)果不滿,但由于剛受重創(chuàng),終究是什么都沒有做。
趙延和的身份不再比他的兄弟矮一截,還要迎娶家世淵厚的美妻,一時間便成了京城炙手可熱的人物,各路官員都送了賀禮來王府,種類繁多,應(yīng)有盡有。
趙延和無權(quán)無勢時,尚陽宮門可羅雀,趙延和得勢時,人人都想攀附高枝。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不過如此。
姜晚歌的芳名我早就有所耳聞,聽說姜太師年僅半百才得此女,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稀罕得緊。姜晚歌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相貌絕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十歲時便可七步成詩,以詩詞名動天下。京城紈绔子弟,富家公子無不拜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可她卻從未應(yīng)許過任何人的提親,還說什么姻緣不由媒妁,不限權(quán)貴,得需她稱心如意才行。
我不知道是趙延和得了她的心意,還是圣命難違,不得已而為之。但趙延和得姜晚歌為妻,不失為民間的一樁美談。
萬事開頭難,第一次總是更重要些,因著姜晚歌是趙延和的第一個王妃,他的發(fā)妻,婚禮也布置得格外隆重。明明婚典三月后才舉行,眾人卻從趙延和搬入府邸后的第一天就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
蘭亭負責(zé)監(jiān)工,她從來都不愛笑,可這幾日的表情更加淡漠,連話也不太說。
我瞧著蘭亭的神色,笑道:“蘭亭姑姑不為殿下開心嗎?”
她看著府中高掛的紅燈籠,說道:“自然是開心的?!?p> “可你都不笑。”
她偏過頭,笑得敷衍:“你笑嘻嘻的,難道是在開心嗎?”
我挺想死鴨子嘴硬說自己很開心,但一張嘴連笑臉都繃不住,只好垂頭喪氣地問:“是不是所有男人都會喜歡姜小姐這樣的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