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議什么?”見黎貞離開,雍黎抬頭問。
“不過托詞而已?!崩杈|面上似乎嫌惡神色,“他們想要的東西太多了。”
“局勢使然,他們的所做作為原也無可厚非?!庇豪璨辉谝?。
“你倒是想得開?!背砂驳蹖⒁粍t條陳擱到她面前桌上,道,“看看這個?!?p> 雍黎端著茶杯翻開那條陳,從頭到尾掃過去,看到末尾書的安鶴翼的名字時候停了停,了然一笑,合上條陳,道,“安鶴翼是您的人吧。”
“怎么說?”成安帝饒有興致地挑眉笑問。
“以他的才能,若非刻意深藏不露,如何會在朝中默默無聞地沉寂那么久?”雍黎笑了笑,“他是您早些年留著的吧?”
“除了上次,你可與他再見過?你覺得他如何?”成安帝笑問。
雍黎擱下杯子,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陛下您看中的人如何能差到哪里去?我這些日子倒是與他見過幾面,祖父也對他頗有譽(yù)詞,他很不錯,也不枉你留了他這么久?!?p> “那么,讓他去澍州如何?”
“你這是盯上何家了?”雍黎笑問。
成安帝沒有未置一詞,而是饒有興致地問,“這么說,你也覺得我該對何家動手了?”
“何家也算是地方上的大族,根基深固,輕易還真不怎么好動手?!庇豪枋种篙p輕敲著桌子,問,“您這件事似乎有些急了,原先以為至少還得等兩三年,我能不能問一句為何?”
“這可不像是你會問的問題?!背砂驳圻有?,“無論什么事,一旦到政治層面還能有其他理由?國家天下之事,原本就沒有那么多明明正正的理由?!?p> “所以,一切都只是疑心罷了?!庇豪枰膊慌滤麗?,直直白白地丟了這么一句話。
古來謀反叛亂,要么是帝王疑心冤殺忠臣;要么是帝王疑心而臣子為自保被逼的不得不反。不過何家和黎紹這事本不關(guān)她的事,原本她也沒有理由去替成安帝出手。只是當(dāng)年的事到底其中有黎紹的手筆,她也沒有理由不推波助瀾一把。
不過成安帝給的理由太過直白,直白地讓人心驚,雍黎幾乎可以確定,將來璟王府必然也會走到這么一步。正因?yàn)榇_定,她心下生出幾分坦然來,至少她還有時間未雨綢繆,做自己該做的事。
成安帝見她神色有些微變化,眸色微微沉了沉,卻沒有說話。
二人有片刻沉靜,雍黎突然起身,撩袍,俯跪于地,“將來會如何,我們應(yīng)該都會有那么一些猜測。到時候即便你我不愿,也阻擋不了命運(yùn)該有的進(jìn)程,我可以坦然接受。但有件事,還是想求您?!?p> 雍黎看著成安帝有些詫異的神色,頓了頓,道,“希望您多給我一點(diǎn)時間,將來我會將璟王府和華陽府完完整整地送到您手里,不會有任何血火殺伐,也不會讓朝局因此有一絲一毫動蕩?!?p> 這是雍黎這些年來,第一次如此明晰地將這個問題坦坦白白地說出來。從前二人心知肚明卻未曾點(diǎn)破的事,這一會兒被她突然戳破本該都有些尷尬,但好在他二人都不是尋常人,都十分坦然地各有思量。
成安帝黑沉沉的眸光閃了閃,他看著伏跪著的自己這個素日愛若親女的甥女,想起從前種種,突然生出些惱怒,他語聲沉凝,一字字道,“你當(dāng)我給你的自幼的寵愛尊榮是何意?你當(dāng)我以國姓賜你為名是何情分?若不是當(dāng)年你兄姐隨你母親去了,你以為你還會僅僅是璟王府的嗣子,還會僅僅是今日的雍黎?”
成安帝站起來,看著自始自終未曾抬頭的雍黎,又有些疼惜,他放緩了語氣,“阿黎,你的名字,你的小字都是我起的,我搶了本該屬于你父親的權(quán)利,這般心意為何?你竟不知道?”
雍黎有些不解他的意思,成安帝對她如何她一直是知道的,也一直未為何他會待自己比親生兒女更親厚,只想著大約是母親的事讓他愧疚才會如此,便也沒有深究,此刻聽他話里的意思,竟還有其他緣由?
“原來你也是個癡兒,外事敏銳通透,于這些事上竟也如此遲鈍。”成安帝看她依舊一動不動,便知她心下其實(shí)不明白,他也不多苛求,一把拉起她,順手替她拍拍衣袍,“這件事以后再說吧,今日難得進(jìn)宮,去太后那里看看吧,她老人家想你呢?!?p> 雍黎點(diǎn)點(diǎn)頭,也沒說話,只是心下微微有些酸澀。成安帝拍拍她的肩,“我比你父親更相信你。”
他這句話語義雙關(guān),雍黎怔一怔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退出去。
剛走了兩步,突然想到還有件事沒來得及說,遂住了腳轉(zhuǎn)身道,“今冬的雪下下停停,比往年頻繁許多,祖父說看這境況北方似有冷氣南下,今年雪凍可能降于南方,您最好防患于未然?!?p> “這事我知道,前些時候云老也與我講過,縱然天災(zāi)不可抗,但一應(yīng)物資安排已然妥當(dāng),南方四州也已傳旨下去,若有異常即刻上報(bào)?!背砂驳劭粗豪杷坪跤行┢@鄣统恋纳裆?,又道,“云老回通州后你也未曾見到吧,等開春后,你可去通州探望探望。”
“多年未見先生,總有些想念,但先生只遞了奏章,并未入京,甚至未賜書信,難免又有些失落?!庇豪璧匦?。
“云老性情超然,不愿多沾染塵世,此番能為你的事出來一遭,也是對你的看重。”
“是。”雍黎一笑,“鳳歸無以為報(bào),能做的,只有護(hù)先生余生不受外界風(fēng)云所擾。”
她這句話似乎帶了點(diǎn)警告的意思,成安帝看她離開的背影,無奈地笑了笑。
————————
一進(jìn)入臘月,普通百姓慢慢閑下來,但市面上卻驟現(xiàn)越發(fā)繁榮的景象,各種賣臘八節(jié)煮臘八粥用的咸肉粥果的小鋪?zhàn)优帕她R安大街兩側(cè)。
雍黎慢慢走在大街上,今日一大早她就收到黎賀送來的帖子,邀她在金陵春一聚。金陵春向來是個文人墨客齊聚的地方,詩酒,雅樂,美人,文士,一樣不少。
只是黎賀素來帶著點(diǎn)武將的風(fēng)骨,并不愛這些酸儒舞文弄墨的玩意兒,雍黎到是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約到這么個地方?
金陵春是一處精致的三層樓閣,臨著城南名叫溯陽的湖泊,臨門處是以不朽木建筑的不系舟,上書“知候”二字,雋秀的畫舫形制,卻因外形古樸,更添了幾分大氣格調(diào)。
黎賀與安鶴翼原本在知候臨水的一處窗前坐著,遠(yuǎn)遠(yuǎn)地見雍黎過來,忙起身迎出兩步。
雍黎詫異地看了眼黎賀身側(cè)的安鶴翼,對上他意味深長的笑,也頓時心領(lǐng)神會了幾分。
“安王兄?!庇豪璧蛄苏泻?,又故意道,“安大人也在?”
“我與安大人是偶遇,宣陽不介意的話一起坐下品兩盞茶,如何?”
雍黎還未說話,卻聽前面突然起了一陣喧嘩聲,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去,不少文士圍在甲板上。安鶴翼許是常來,見雍黎有些疑惑神色,忙解釋道,“想必是今天的詩題出來了,大家都圍過去看了?!?p> “詩題?”
“這金陵春從三年前剛出現(xiàn)開始便有一個規(guī)定,每月初開一次詩會,不拒天下名士,這詩題也不盡相同,或平湖秋月,或大漠孤煙,或山水云樹,或春蘭秋菊,但從不涉及一點(diǎn)政治?!?p> “這倒是一樁雅事?!庇豪枵Z聲淡淡,并未深究,在黎賀對面坐下來,又朝安鶴翼道,“安大人不必拘束,請坐?!?p> 遠(yuǎn)處隱有詩詞吟誦之聲傳來,或言詞富麗,或平淡雋永,或寒愴無華,偶有一兩句出彩的句子,雍黎也會刻意側(cè)耳聽聽。
從坐下來之后,安鶴翼便未說一句話,只有黎賀和雍黎時常說些瑣事,無非就是討論有什么好書,各地風(fēng)景名勝,又或者是朝中一些無關(guān)痛癢不太敏感的事,卻一直沒聽黎賀說到正題。
雍黎也不急,她看安鶴翼正襟危坐烹茶,也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樣子,笑道,“安大人是名士,想來于詩詞上也頗有建樹,不知鳳歸能否有幸聽到大人佳作?”
“殿下謬贊了。”安鶴翼微微傾身,“下官慚愧,詩詞一道,下官不及家?guī)熓欢?,不敢獻(xiàn)丑?!?p> 雍黎知道他是謙虛,也不強(qiáng)求,三年前她在成安帝那邊看到安鶴翼作的定城策,研究了有大半個月才完全參透其中真諦,她是知道安鶴翼絕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個文人那么簡單,畢竟她還從未見過哪個普通文人如此深諳兵策的。
“下官今日來此是與舊友有約,估摸著時間他也該到了,下官出去迎迎,就不打擾兩位殿下敘事了。”安鶴翼知他二人應(yīng)該是有事要談,替他二人斟了茶便借口離開。
“說實(shí)在的,今日宣陽能來應(yīng)約,本王很是意外?!崩栀R將一盞茶推到雍黎面前,自取了另一盞,笑道。
安鶴翼點(diǎn)茶的手藝不差,雍黎也端起小盞品了一口。
“莫非鳳歸在安王兄眼中便這么不通人情?”未待黎賀回答,雍黎緩緩飲盡了小盞中的茶,道,“安王兄今日邀我來此,是說什么事?還是見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