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茵雖然清醒了,身體卻還沒有完全恢復,外面的天氣又一日比一日冷,李淺曜也不敢隨便放她出房門,若是再受了凍,這個冬天可就難過了。
好在小丫頭還算聽話,沒了過去的記憶做什么都有些怯生生的,對于昏迷醒來后第一個見到的李淺曜頗為依賴,每日里李淺曜來看她的時候,眉眼都透露出歡欣來。李淺曜來了也還是跟之前一樣給她念兵法書,他原本以為小丫頭昏迷時聽他念書才慢慢蘇醒,只是因為聲音的緣故,卻沒想到小丫頭并不嫌兵法枯燥,反而聽他念書的時候眼睛亮亮的,很有興趣的樣子。
“小茉喜歡這些?”
李淺曜并不喊她做阿茵,心底里對這個小丫頭唯一記得的名字有些別扭,他現(xiàn)在真心實意的想把小丫頭當做自己的小表妹,便不想用她過去用過的名字——特別是那些過去他完全不知道,也不知道能夠從哪里探知一二。
好在小丫頭似乎對被叫做小茉還是阿茵沒有太多的想法,她很依賴李淺曜,于是李淺曜喊她什么,她便應什么。
“嗯,有意思的,淺曜哥哥喜歡,我便喜歡?!?p> 小丫頭說不清楚自己為什么喜歡這些,只覺得天生的親近,便把這親近歸結在對于李淺曜的親近上。這話聽得李淺曜笑起來,伸出手捏了捏小丫頭的鼻子。
“巧嘴滑舌?!?p> “淺曜哥哥欺負人?!?p> 一邊李夫人派來伺候阿茵的王婆子便笑道。
“表小姐跟少爺親近是應該的,表小姐可是夫人的親侄女。”
李淺曜直覺這話有些不對,細思之下又想不出什么不對來,便只當做是自己母親擔憂這小丫頭身世疑云,想盡量的表示親近,不讓他人起疑心。
“我要出門會會朋友,王婆子陪著你,回來我們再繼續(xù)念書?!?p> 京城里的氛圍凝滯了這些日子之后,終于漸漸的舒緩下來,太子依舊處在禁足的狀況中,但圣人并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因此各方的勢力也都處在了按兵不動的狀態(tài)。弦繃的緊了,大家也都各自偷偷放松起來。
這么一兩個月之間京城內唯一值得的談資便是從前在朝堂上與沈將軍一言不合便會爭論起來的左如亮將軍成了唯一公開祭拜他的人。圣人已經(jīng)公判了此案,沈家密謀逆反,因全家上下已經(jīng)意外殞命便不再牽連他人。未昭告天下的時候,整個朝堂之上,便只有左將軍為沈家請命。而此時以如此結果蓋棺定論之后也只有左如亮不顧天命,在城外的廟堂之中為沈家祭拜。
眾人也在此事當中窺得了一兩分天機,謀逆之罪是可誅連九族的大罪,若真追究下來,連與沈將軍同年的在朝官員們也不一定逃得過去。可似乎圣人并沒有深究下去的意思,究竟是因為沈家的罪行并不如同告天下書寫的那樣嚴重,是因為其中牽扯到了太子,各方說法并不一致。但僅從左如亮祭拜沈家來看,沈將軍的謀逆,卻也不是那么切實。
當然這些事情都與旁觀者的李淺曜無關,這件事情唯一與他有關的,就是當各方的神經(jīng)都稍微松懈了一點之后,他終于不再被李老爺約束著,可以出門會友了。
李淺曜的狐朋狗友在京城城內也是不少,各家達官貴人的二世祖他都有來往,雖然他不一定將對方放在眼里,但是在人情達練這件事情上,他深得生意場上李老爺?shù)恼鎮(zhèn)?。而李淺曜真正放在心里的朋友,目前也只有黎末一個人。
黎末是左如亮親手教導的弟子,因其并不受自己身為王爺?shù)母赣H待見黎末很多時候都是直接休息在左府里的,比起是皇室的子孫,倒更像是左如亮的兒子。二皇子自己對于這件事情頗為不在意,黎末對他來講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兒子,若能因此與護國將軍左如亮打上點交情,讓他把這個兒子送到人家府上也倒也無所謂。可左如亮是真心的疼愛這個徒弟,護國將軍的名號,乃是用左家軍與親生兒子們的浴血奮戰(zhàn)換來的,左如亮生有四子二女,大女兒已經(jīng)出嫁,長子次子與女婿都是死在了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場上。如今活著的只有剛成年的三兒子與剛出生的四兒子,還有就是時年十三歲的幼女左憐,如今替產后虛弱的母親管著左府。
好不容易能出府走走,李淺曜與黎末約在西市繁華的地方,逛逛集市淘淘小玩意兒,也隨意聊聊天,正好能松快松快。
李淺曜出門前想的是挺好的,還專門囑咐著林蕭,歸家之前提醒他買些小玩意兒回去給小茉。
誰知從他跟黎末碰頭開始,這小子便每隔不久就要嘆一口氣,本來就是不怎么愛說話的性子,如今看起來就越發(fā)的沉悶。等兩個人走到西市中段的時候,李淺曜終歸是沒忍住拿著手上新買的竹骨的扇子敲了黎末肩膀一下。
“我說你小子,整日悶在府里無所事事才約你出來閑逛,你可倒好,不停的這樣嘆氣,跟你逛的我越發(fā)覺得煩悶了?!?p> 見黎末看著自己欲言又止,李淺曜抬起扇子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家茶樓。
“得了,找個包間聊聊吧,你再嘆氣下去我可就回家了。”
店小二人很機靈,兩個人進店之后便把他們引到了2樓的雅間里,動作麻利的端茶送水,不多時便把雅間安安靜靜的空給了他們。李淺曜拿起茶盞來轉了轉里面的茶水,是頗為不錯的陳年普洱,茶香四溢,幾樣茶點做的也很是精致。
“嘗嘗吧,今日我請客。”
黎末卻只是端起面前的茶盞,吹了吹浮末后輕輕地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林蕭,前面那條街左拐有家我常去的書店,跟店老板要幾本新進的兵法書,再要上幾本字帖?!?p> 黎末出人不愛帶人陪著,李淺曜身邊卻有個時時跟著的林蕭,看著黎末一直沉默不語,他擺了擺手打發(fā)林蕭出去買些東西。
“說吧,又是何事讓我們黎大公子如此消沉?”
黎末抬眼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如同過去那般因為他的調侃還露出什么笑意來,再開口時的語氣越發(fā)沉重。
“沈家上下二十幾口人的尸首,仵作看過了,身上并沒有太多掙扎的痕跡,像是睡得極熟的時候遭遇了大火??赡阆胂脒@多奇怪,說是天干物燥火燒起來得快,沈家的下人都有些拳腳功夫,護衛(wèi)也都是沈將軍的親兵,怎么可能這樣大的動靜都還睡著。我想,必定是有人要暗害他們,老師也是這樣以為,但圣人卻不肯聽他多言,不僅在朝堂之上駁斥了他,如今,更是想把老師調離京城去鎮(zhèn)守邊疆?!?p> 沈家的這一場大火有蹊蹺,這是上至朝堂下至百姓心里都清楚的事情,只不過大家各有心思,眾說紛紜之間猜不準究竟這大火誰是幕后主使罷了。
李淺曜沉默地聽黎末跟他講這些事情,手指無意識地敲打在上好的梨木桌上,等黎末安靜下來之后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水,將一塊茶點放在臨摹面前的盤子之中。
“其實我倒覺得,左將軍離開京城未必是壞事。如今京城里這局勢緊張,我爹也有心思去江南住上幾年。圣人的身子不好,太子被禁了足親信的沈將軍又意外身亡,你爹和你皇叔也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人,究竟誰能登上大寶沒人說得準。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啊,是能躲多遠就該躲多遠,左將軍握有重兵,如今沈將軍一死沈家軍人心渙散各為其主,左將軍這個護國將軍就更名副其實,誰要奪皇權不得先拿下他呢?離京城遠遠的,我看到是件好事?!?p> 李淺曜對于朝堂之事毫無興趣,但這毫無興趣卻并不等于毫不了解。單單純純的商人是活不長的,他父親與左家交好也是這個道理。
“我的老師也是這樣講的,但他要離開京城又談何容易呢,便是他真的能走,家中老小也必定要留下圣人才能放心?!?p> 黎末這些日子郁悶的理由一是不想他的老師左如亮將軍一把年紀還要去邊境守衛(wèi),西梁國的邊境情勢復雜又窮苦,連糧草都要從幾百里外的城中長途跋涉的運輸過去,左將軍的大兒子就折在那里。況且以如今的局勢,左將軍若要鎮(zhèn)守邊疆,他的妻女怕是難帶過去,一家骨肉便得就此分離。
“你這樣郁悶,左將軍自己怕是習以為常,將軍若想得圣人信任,不但得將親眷留在京城,還得歡天喜地地把親眷留下才行。我說你啊,還是跟我一樣多讀讀兵書吧,日后你在左將軍那里謀個一官半職,也得過這樣的生活?!?p> 李淺曜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終究是逗笑了黎末伸手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
“你小子不該以后成為富甲一方的商人嗎,讀什么兵書?”
李淺曜故作高深的擺了擺手。
“兵書里的道理可不僅能用在戰(zhàn)場上,生意場上也是一個道理,兵不厭詐嘛。你想想日后我成了富甲一方的商人,你帶兵打仗,軍糧你就不用愁了?!?p> 黎末看著他蹬鼻子上臉的樣子,無可奈何的低頭咬了一口茶點。
“行吧,以后用著找你的地方,本將軍就不客氣了?!?p> “喲,這就自稱上本將軍了,你看看,說不定日后只能混上個府臺道臺的,可別來找我哭?!?p> 說的黎末沒好氣地將一塊茶點塞進李淺曜那張嘴里。
“你可少說兩句吧,日后我若只能混上個府臺道臺,便抱緊你的大腿討生活了?!?p> “這好說好說,你給我瞻前馬后,必少不得你一口飯吃?!?p> 黎末懶得再理會他,李淺曜找著了取笑黎末的話題不肯輕易善罷甘休,你一句我一句的少年們就又拌起嘴來,剛剛還氣氛凝滯的雅間里便吵鬧起來。
少年人,愁滋味是很難長久的留在心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