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湯睜開眼，瞧見熟悉的暖藕色帳頂，狠狠地翻了個大白眼，抓狂地尖叫。
隨即跳下床咚咚咚闖進正室中謝鈺玨的臥房，掀開他三重紗帳，一把扯下他的被子，一個倒扎蔥把腦袋懟在了他胸膛上。謝鈺玨悶哼了一聲，瞇著眼睛，摸了摸胸前的腦袋笑道：“你就死心吧，無論你逃到哪里，我都能把你給抓回來?！?p> “小玉玉，你就放過我吧。”湯湯癱軟在榻上求道。這半月以來，湯湯試過無數(shù)種方法逃跑，無一不是給灰頭土臉地提溜回來。謝鈺玨府中的風(fēng)林山雨四大高手，簡直是神出鬼沒，如影隨形，無論是藏到哪里，都能給他們找出來。
“小丫頭，你前腳已經(jīng)踏進了我們謝家府邸，你后腳就別想著再退出去了?！敝x鈺玨捏起湯湯的臉，笑道：“沒查清你和靖安的事情，你就得乖乖地呆在我身邊。”
湯湯被謝鈺玨的無賴氣質(zhì)氣地瞪眼，要說之前還總想著莫靖安會來救她，如今倒覺得還是把面前這個腆著臉的狐貍眼打死才是正途。
湯湯拿起軟枕就砸，倆人在榻上用枕頭被子打戰(zhàn)，差點生生將這沉香木雕花鉑金睡榻給震塌。
“哎你聽這屋里，天天都是這么大動靜，真是不怕臊?！币粋€悉悉索索的聲音在屋外響起。
湯湯安靜下來，探出頭來聽門外婢女們竊竊私語。
“可不是，少主之前是絲毫不近女色，連貼身的仆從都是要萬里挑一的男仆。自從那個姑娘來了之后，真的是大變性，聽說少主很是寵愛這個小妾，還帶著去了平康坊的鳳舞樓，外頭都在說，一時辰叫了八個女姬呢?！?p> 湯湯差點笑噴出聲，看見謝鈺玨冷眼看著她，伸出手在她肚子上狠狠一揪，疼的湯湯直打滾。
“這么夸張呢，可我怎么聽聞少主是老爺年過四十才得的兒子，十分寶貝，你瞧這名字取得也是字字帶玉。前頭又有八位姐姐，幼時衣食住行皆是女眷前擁后簇，于是帶著他也生出了女兒情愫。我聽聞……聽聞謝少主可是有斷袖之癖。”
“輕點聲，這話你可不能亂說！”那個女婢立馬呵止她，輕聲說道：“上次不知是誰說了這沒頭沒腦的話，老爺可是將所有懷疑的人，都……都給下了油鍋！那日，謝府是慘叫連天，那前一個還沒斷氣，后一個就已經(jīng)丟進去，一個個炸得白眼外翻全身酥脆，撈出來的時候還呻吟著。此后大半年都沒人咽得下肉。你這會在這嚼舌頭，是嫌自己活夠了？”
另一個給嚇的噤了聲，連連求饒，隨后倆人就聊向他處去了。
“你……你爹，真的把他們都炸了？”湯湯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謝鈺玨，說道：“就是因為他們說了真話？”
“小丫頭，你不知道人為了達成他們的目的，都能做出什么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事?！?p> “那……那莫靖安，你告訴過他，你的想法嗎？”
“我……不敢?！敝x鈺玨垂下眼簾，仿佛是在對自己說：“靖安應(yīng)該不會……接受這樣的我吧?！?p> 湯湯急道：“你又沒告訴過他，怎么知道他能不能接受?！?p> “這么多年，我總是只敢這樣在一邊偷偷看著他，我知道沒有可能，但只要是在他身邊就好。這次綁你回來，我是實在受不了了，他在京都城消失已經(jīng)兩年了，世間沒有任何他的消息。而當(dāng)我查到你們時，我鼓足了勇氣讓他們把你帶來，我就是想……想讓他氣我，會想起我，然后來找我?！?p> “而這半個月來，我又害怕又期待，我害怕他來，怕他來了，說瞧不起我?？晌矣峙滤粊恚伦约哼B一句瞧不起也不值得。
湯湯冷靜下來，伸出手輕輕地搭在謝鈺玨的手上，猶豫地開口，問道：“他……莫靖安是個怎么樣的人？”
“他……他很特別?！敝x鈺玨抬起眼來，對湯湯笑道：“世上這么多人，唯獨他是最耀眼的一個。世上這么多詞，也唯獨他是無法形容的。你知道莫家嗎？”
湯湯點頭，說道：“莫家是天下第一大族，很多人都是莫姓?！?p> “是的，莫家是天下第一大族，它的歷史可以與天空的女皇文化相媲美。晟朝建國四百年，而早在晟朝之前，莫家就已經(jīng)存在了。算上本宗、分宗和一些旁支，得有上萬人。為了討好莫家，莫家每一代宗主都會被授予朝廷右一品參政的官位，莫家雖不干政，但朝廷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莫家的制衡之下。即使是圣上，也只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最多做大另一個姓氏制衡罷了。所以你知道，莫家是多大的一個家族了嗎？”
“那簡直是一個小王國了吧？”
“小丫頭聰明，莫家本家分東南西北四大院，每一院下分三十二分宗，也就是一百二十四分宗，分宗下又有大大小小無數(shù)旁支。這些人幾乎囊括了所有的職業(yè)，分散在了世界每一個角落。這樣一個國中國，可以自營官鹽，自擁官道，連著一百二十四個分宗里的每一個莫姓子弟，都能夠擁有拒絕晟朝官兵檢查過關(guān)貨物的權(quán)利。相對于這么龐大的家族體系，晟朝在他們眼里，不過是一個個覆滅而又新起的國度里，微不足道的其中一個?！?p> “這樣的家族，一般人是不可能會與之有交集的，我們謝家滿打滿算也有一些名氣，于是有幸，在我九歲的時候，遇見了他，莫家東院現(xiàn)任宗主莫伯山的獨子，下一任宗主繼承人，莫靖安?！?p> “開始我很不屑來莫家，在莫家的宴會多喝了點撒酒瘋，被阿嬤拉出去醒酒，走著走著阿嬤就不見了。夜風(fēng)很涼，我憑著酒氣一通亂走，來到一個亂糟糟的園子，抬頭看見那園子牌上寫著雨枯林。真是個晦氣的名字，我就用枝條將門匾挑了下來，用小刀將它改成了怡香閣，這真真就順眼多了。我正得意，抬頭就看見一個少年站在院子里，他身姿修長，眼神冰冷。我嚇了一跳，一是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二是我好不容易見到了這么好看的人，竟然還把他的園子改成了青樓名。我悲傷極了，酒也醒了大半，沒想到那個少年沒與我置氣，他淡淡地看了看這個匾額就走了。我興高采烈地就跟上去，問他叫什么，又問他為何在這里。他只答了聲修習(xí)，許是從未有人與他說過話，他才這么沉默寡言。我就一直跟著他，那園子很大，所有的東西都十分古老，還奉著一個巨大的神像，晚上看起來陰森森的。我與他貼得很近，一是怕走丟，二是還藏了私心，總想與他再近一些。
他從那神像的腳踝處開門進去，我連忙跟上，竟發(fā)現(xiàn)那神像里是個巨大的藏書閣，層層疊疊估計有上萬冊，全是修習(xí)靈法的密文。書閣的中心有一方蒲團，閣中唯一一束光芒從神像的眼睛散射而來，落在那方蒲團上。但奇怪的是，那方蒲團旁是臂膀粗的鐵鏈，地上坑坑洼洼，都是掙扎過的痕跡。我問他那鎖鏈有何用，他不說話，這話少的毛病真得改，我想著以后我定教他。我在他那呆了一晚上，并承諾他以后一定常來看他，他說常來這怡香院？真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不常開口，一開口就是毒舌?！?p> 湯湯噗嗤一聲被逗笑，心想：感情莫靖安這毒舌的毛病是從小時候就練起來的。
“可是宴會只持續(xù)了三天，我就不得不離開了莫家。等到我再有機會見到他，已經(jīng)是一年后了。那時姐姐終于尋了個由頭，讓我能與莫家有些來往。那時我才知道他是莫靖安，是莫家那傳說中的莫靖安，三歲入靈動境的天才少年。他的天賦大晟朝是空前絕后第一人，連大晟朝的開國皇后，傳說中的修真界第一人圣元皇后都是在五歲方能入境。但他更加出名的，卻不是這個傳說，我想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他最難捱的日子?？赡菚r我并不在乎這些別人的說法，但凡我有機會來到莫家，就立馬去園子里找他。他長高了很多，竟然生生比我高出了半個頭。他依舊不愛說話，但一開口就令人咋舌，可他與旁人不一樣，他只說我像一個女孩一樣麻煩，他不讓我覺得自己是個異類，反而是一個可以令人喜歡的人。我日日跟著他，雖然我知道自己從來沒有進入過他的內(nèi)心，也緩解不了他內(nèi)心任何的苦痛。但我總希望他能多見著我?guī)状?，多與我說些話，如此哪日我們真的不得不分離，他也許會突然不適應(yīng)，也許……會覺得有些空落落的，會想著，如果有我在身邊，其實挺好的?！?p> 湯湯聽完這些，心里頭仿佛堵住了一塊大石頭，她想起了那個走進她心扉的男人留下的那塊黑色無字牌，想起了那個男人看到湖底的逶夷時，那心冷的眼神。
她將頭抵在謝鈺玨的肩膀上，眼淚悄悄地往下掉。
“小玉玉，你是一個溫柔的人，莫靖安那個冰山臉不喜歡你，我喜歡你?！?p> 謝鈺玨感到自己的肩膀微微濕潤，心頭是一陣暖流，拍著湯湯的背，笑著說道：“傻丫頭，謝謝你。”
湯湯抓著謝鈺玨的手起來，眼中還是瑩瑩地，但似乎是抓到了什么好東西，連眼淚都還沒干，就迫不及待地說道：“你真謝謝我？”
謝鈺玨感覺自己好似進了什么陷阱。
“你要真謝謝我，就滿足我一個愿望好嘛？”
“什么愿望？”謝鈺玨試探地問道。
“聽秦風(fēng)說你過幾日要去參加一個皇家的中秋大賞，你帶我去好不好，我也想賞秋菊吃蟹黃。而且還聽，京都城所有的貴家小姐都會去，這等看漂亮姑娘的好事你怎么能不帶上我呢。”
謝鈺玨聽完，看著湯湯開始在前方撒嬌打滾軟磨硬泡，覺得秦風(fēng)這個家伙，最近可能是有點太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