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云群,如被海浪拍打的白沙灘,又如密集的海浪拍起的浪花,層層疊疊。
此時,他的思緒正如這疊起的云層,看似平整,卻又交錯堆疊在一起。
痛苦的記憶一下子涌了上來,讓他回憶起了與生俱來的恐懼和無能為力的恥辱。
那晚,他看到了自己失去理智的猙獰,也看到了自己卑弱無助的狼狽。
他看著窗外,回想起昨天的噩夢,不,那不是夢,不過,真希望那是一場夢。
下意識摸上胸口,昨晚的疼痛仍舊貫穿著胸口,痛苦的哀嚎和嘶啞的求救聲猶在耳邊。
但,平整的胸口沒有一點傷口,更沒有一絲血跡,讓人難以相信。或許,那就是夢,一場胡思亂想的夢。
他不住的搪塞著自己,試圖替換腦中不愿回憶的記憶。
那個女生,她看起來有些陰郁,給人一種無法接近的氣場,但她救下了自己。
應該不會再見到她了吧。
就在他以為這是一場夢,所以不會再和那個女生接觸之時,他卻瞥見了站在講臺上的身影,那個身影讓他難以置信。
原來,那不是夢。
“各位同學,今后她便是我們班的一員?!?p> “打個招呼吧。”
那名女生的目光依舊很冷,看不到一絲表情,“王書佳,我的名字,因為父母工作調(diào)動,所以轉(zhuǎn)到這里就讀,請多關(guān)照?!?p> 老師飛快地掃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你先坐到張兵旁邊吧?!?p> 王書佳快步走到座位上,對一直盯著她的張兵選擇了無視。
老師繼續(xù)上課,張兵卻轉(zhuǎn)頭看向了一邊,不去看坐在旁邊位置上的王書佳,即使是看黑板也盡可能得避開視線的觸碰。
正在上課的班老師看到王書佳目光不斷瞥向張兵的課桌,才意識到王書佳還沒領(lǐng)到課本,“張兵,王書佳還沒有領(lǐng)到課本,你先借課本給她看?!?p> 張兵愣了一下,老師面帶溫和和藹的笑容讓張兵一時也不好拒絕,但心中對王書佳的戒備依舊沒有消除,所以,張兵遲遲未動。
吱~
王書佳借著老師的金令推著桌子一起向張兵靠攏。
桌子腿與光滑的地板發(fā)出細微的聲響,就像沾了水的手指在玻璃上緩緩摩擦,空氣中微小的震動將聲音傳遞到張兵的耳朵,撥動著神經(jīng)末梢,刺激著大腦皮層。
終于,他忍不住了,還沒等王書佳將桌子并好,張兵向過道探了探身子,用質(zhì)問的語氣小聲問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覺得我有什么目的?”
王書佳小聲回答,并繼續(xù)推著桌子。
隨著桌面的磕碰聲,張兵受到的精神折磨才算告一段落。
“你為什么會轉(zhuǎn)到這個學校?”
張兵直截了當問道。
“我之前說過了?!?p> 王書佳的手探上了被張兵胳膊肘壓著的課本,似笑非笑的說道。
“你想要做什么?”
“你已經(jīng)問過這個問題了?!?p> “可你也沒有回答我?!?p> 張兵轉(zhuǎn)過臉,看著白皙絕美的側(cè)顏,一時有些發(fā)呆。
王書佳注意到張兵的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自己,撩起了遮住耳朵的碎頭發(fā),“你在看什么?”
“emm……沒什么?!?p> 偷窺行為被發(fā)現(xiàn)了,張兵急忙將視線收回,看向了窗外?!白蛲淼降资窃趺椿厥拢啃移竭€活著嗎?我又為什么會睡在家里?”
“你的問題似乎太多了。”王書佳的視線敲了敲張兵的胳膊,同時回避了張兵的問題,“老師看著呢!”
張兵看了一眼講臺盯著自己的老師,便松開了胳膊,任由課本被扯走,書背落入課桌間未靠緊的縫隙中。
之后,二人再也沒有交流,直到課間的鈴聲響起。張兵也沒有找到機會詢問她,反而被她找借口遛走了。
躺在天臺的張兵感受著陽光的溫暖,周圍的一切都如同停滯了一般,仿佛在這一刻,他才可以真正放松下來。
他伸手想要觸碰那近在咫尺的太陽,當他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的遙不可及讓他跌落至萬丈谷底,便明白了自己的幼弱和無力。
昨晚,他第一次見到了有著和自己一樣異常的右眼的人,只不過不同的是,他是左眼,不僅是他,就連王書佳也有。
而今天,她看起來就和往常沒什么不同,眼睛也恢復了正常,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軌。
而自己的右眼卻從那件事以后,就一直保持著這般模樣,不能見光,從沒恢復過,不得已一直戴著這丑陋的眼罩。
那東西究竟是什么?
他用手遮著眼,想透過指縫看清那光團的容貌,可是只能看到星星點點的光芒,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是自欺欺人罷了。
遮住自己的眼睛,猶如被蒙蔽的雙眼,哪里能看的全面?看的真切?看的真實?
被云霏遮起來的真相,無論自己如何努力去擁觸,總是距自己一步之遙,始終無法觸及那道從萬丈谷底穿破云霏,可以帶著自己看清一切,名為希望的光柱。
吱呀~
鐵門的開合聲引起了張兵的注意,他向天臺的入口看去,“沒想到你還挺熟悉這里的。”
“我之前也是這里的學生?!?p> 王書佳沒有看向躺在一旁的張兵,而是徑直走到天臺邊緣,扶著欄桿向遠處眺望。
張兵鄂然,“你之前是這里的學生?”
“嗯,準確的來說,我是你的學姐。”
王書佳冰冷的眼神浮現(xiàn)出一絲暖色,似乎是回憶著溫馨往日。
“那你怎么……”
似乎知道張兵要問什么,“我輟學了。”
“為什么要輟學?”
看到那抹暖色漸漸暗淡,張兵意識到自己可能問了一個傷感的問題。
王書佳沒有回答是預料之中的事,而是呆呆看著遠方,一道筆直立在天地之間的光柱。
張兵循著王書佳呆呆的目光望去,天邊有一道粗壯的光柱立于天地之間,晶瑩透亮的光暈給人一種心靈被治愈的暢快感,高大巍峨的樣子又給人一種不可忤逆的威嚴。
周圍有數(shù)以萬計的光絮和光斑漂浮在空中,它們相互游離、牽引、縈繞、碰撞,就像大海中晶瑩剔透的水母在玩耍、嬉戲。
“如今去看,還是一樣震撼?!?p> 張兵看著遠方的光柱心中不由的感慨。
“它帶來的不只有震撼?!蓖鯐寻尊哪樕隙喑鲆唤z憎惡,盯望著那給人帶來視覺享受的光柱。她并沒有沉浸在光柱的震撼中,相反,她只有憎恨。過了良久,她緩和了些,或許是進行了一番自我安慰?!皶r間不早了,我回去了。”
“等等!”張兵起身叫住了準備離去的王書佳,他面帶猶豫,不過還是定定身子,“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為什么會變成那個樣子?”
“你從沒在人前摘下眼罩,你應該才是最早發(fā)現(xiàn)的人?!?p> 王書佳撩下話,就轉(zhuǎn)身回去了。
看著王書佳有些單薄的背影,回想著她說過的話。
從沒在人前摘下眼罩,我應該最早發(fā)現(xiàn)?她的意思是讓我摘下眼罩嗎?
張兵決定試試,這里也沒有其他人,也不怕被發(fā)現(xiàn)。緩緩抬手取下眼罩。
他睜開眼,虹膜擠壓著瞳孔,擠出了血色,染紅了虹膜。眼白開始拉扯虹膜,將它扯成了上窄下寬的蛋卵狀。
透過右半邊暗紅的視野,他驚奇的發(fā)現(xiàn),他竟然可以看到在王書佳后心處,出現(xiàn)了一個肉球,不,它更像一個卵狀,附著在心臟上,共同跳動著。
但那與心臟跳動軌跡違和的詭異,讓它看起來更像一只血色的蠕蟲,蠕動的身軀,一口口吸吮著紅色的營養(yǎng)液。
直到王書佳遠去,消失在張兵的視野中,他才緩過神來。
那是什么東西?好像和昨晚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一樣,是自己吃下去的東西。
突然,一股厭惡由心而生,使得腸胃急劇反涌。
他猛的趴在地上,不停地干嘔,試圖吐出那團東西。但無濟于事,空蕩蕩的地板沒能讓他如愿。
眼前的地板,經(jīng)歷多年的日曬雨淋,已經(jīng)崩出了裂痕,沿著地板相對脆弱的凹壑紋理,裂到了邊緣。正如自己的脆弱,已經(jīng)被恐懼利用,將自己摧毀。
久久才緩過勁來的他,看著眼前的地板,撐在地上的手狠狠握住。
課間休息結(jié)束,王書佳也領(lǐng)到了課本,張兵也失去了詢問她的機會。
放學的鈴聲響起。
“等一下!”
張兵見王書佳已經(jīng)收拾好準備離開,慌亂的收拾著課本,立馬出聲叫住了她。
王書佳并沒有停下腳步,依然向教室門走去,但另一個清脆的聲音讓她僵住了步子。
“張兵,今天輪到你值日了?!?p> 那是班上的班長,平靜如鏡的雙眸不茍言笑,一直保持著沉穩(wěn)的狀態(tài),或許是這份沉穩(wěn),讓她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她指著身后的黑板,值日生一欄,赫然寫著張兵的名字。這是她最喜歡的事,在黑板上寫上同學的名字,用以提醒和警告。
“可是我昨天剛做了值日生……”
張兵疑惑的看著站在自己桌子旁的班長,懷疑是她忘記了。
“你打掃的不徹底,這次是罰你的。”那雙平靜的雙眸第一次泛起波瀾,帶起了一絲不滿。
“可是。”
張兵自認為昨天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紕漏,不可能出現(xiàn)打掃不徹底的情況。況且現(xiàn)在有問題迫切的想單獨找王書佳談?wù)?,放學的路上就是最好的時機,但現(xiàn)在班長的態(tài)度有些強硬,讓張兵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你還是先值日吧?!?p> 王書佳連背影都沒有留下,消失在了教室門口。
“教室的每個角落都要打掃干凈。”
班長說完也離開了。
看著空蕩蕩的教室,張兵無奈的走向角落,拿起了掃把,嘆了口氣。“沈欣妍這是怎么了?”
剛走出校門口,王書佳感覺身后有人盯自己,那被人窺探的強烈感覺讓王書佳意識到這不是錯覺。所以她停下腳步,悠悠對著前方,像是對著多年不見的好友說道。“你是準備到我家做客嗎?”
“你最好不要打張兵的主意?!?p> 身后,清脆的聲音傳來,王書佳確定了心中的猜想,嘴角得意的微微上揚?!吧蛐厘氵€是老樣子。”
“不,我變了,從那天起,我就變了?!?p> 沈欣妍定定的看著眼前的背影,看的有些出神。
“你還要抓捕我嗎?”
王書佳抬頭望向了天空,好像是想止住眼中的傷感。
“這是我立下的誓言?!?p> 沈欣妍堅定的話語讓王書佳傷感的神情有了一絲欣慰?!澳悴粫羞@個機會。”
“我相信,那一天會到來的?!?p> 沈欣妍沒有再多說什么,從王書佳的身邊走了過去,頭也不回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