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翻天之戰(zhàn)后,赤奮若百姓全都知道,皇帝曾經(jīng)承諾過,若讓元氣盡數(shù)歸還世間,皇帝將廢除帝位,把權(quán)利讓給天下人。
這樣的話足夠震驚所有人,因為這是數(shù)萬年帝制以來不曾出現(xiàn)的情況,所以李永承成為千百年以來民間最受擁戴的皇帝。
但是只有真正的權(quán)臣和皇室子弟心中才明白,哪怕真打敗修行者,這皇位也讓不出去,更廢不掉。
李家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全都被李永承殺了,而其他人在那種情況下又哪有資格取代李家,皇位絕對讓不出去。
若皇位廢了,那官位怎么辦,就算官位還在,權(quán)利也將大大削弱,這不符合所有肉食者的利益。
而有此蓋世之功的李永承,就算食言了,隨便說什么借口也會被百姓理解。
最重要的是,有伏碑的存在。萬年不變的帝制輕易改變,天下必將大亂,伏碑決不允許這種事發(fā)生。
但有了時光這個變數(shù),一切就都變得無法預(yù)料了。
李傾溪冰雪聰明,歷經(jīng)官場變遷后更是有些老謀深算的意味,這些事又怎么會想不明白。
一想到要成為平民一般的存在,便不住渾身顫抖,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哪怕要自己做一個世俗意義中的好人,也必須做一個有極大權(quán)力財富的好人。
“父皇,我們該怎么辦,他們神仙打架……”她焦急道。
“神仙又如何,”李永承冷哼一聲,聲音開始變得沙啞,“連時光自己都說過,人間的力量至關(guān)重要,我們李家便是人間最大的力量!”
不知是這間屋子此時迎來了風(fēng)雪還是父皇的氣勢變得冰寒,李傾溪忽然感覺有些冷。
“他,他真這么說?”
“時光這個人……”皇帝的笑有些蟄人,“近乎完美,只有一個致命的缺點?!?p> 看著女兒怯生生的目光,他接著道:“他年紀(jì)太小了,心智終究不夠成熟,只是第一次見朕,便將如此大事的根本合盤托出……哈哈,哈哈哈……”
李傾溪看著李永承捧腹大笑,只覺毛骨悚然。她自出生以來,三十多年間從未見過父皇如此失態(tài)。
那個笑容無比癲狂,就像是一棵老樹,在狂風(fēng)中最后一次狂抖,枯木枝葉搖擺得極為詭異。
他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眼淚都要笑了出來。
“他以為李戎了解朕?以為李戎效忠朕,朕就和李戎一樣?簡直滑天下之大稽……”皇帝直起身子高挺胸,腳步卻有些虛浮,言辭也有點語無倫次,“他媽的,每個人都要來控制朕,修行者老老實實在山中待著有何不可,人間根本就不該有修行者,他們根本就不是人!”
“伏碑……這世上既然有皇帝,就不該有伏碑這種東西!赤奮若的天下是朕的,不是什么狗屁伏碑的?!?p> “時光……哼!怪不得所有人都要他死,此人根本就是個大逆不道的蠢貨,想要平等?那些生在泥地里的賤民,憑什么與朕平起平坐,朕乃是真龍?zhí)熳?!?p> “天下是朕的,既然你們不想還給朕,就都別要了!”皇帝聲嘶力竭地喊出這一句,板正梳起的鬢發(fā)有些散亂,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喘息著。
李傾溪早已跪在地上,眼眶通紅。
父皇不說她還沒這個覺悟,原來這個公主,從一開始就不是什么真正貴不可言的身份。
喘息好半天,皇帝才重新站直身子,微微低頭,沉吟片刻道:“平身吧。滿朝文武還盡在朕手,只要中庭沒有決斷,天下百姓哪里還敢聽他的。只待他們斗得兩敗俱傷時,朕便向嘯天門徹底言明,看那個時光拿什么翻天!”
“朕可以不要皇位,但若是有人非得來搶,朕偏不給!”
“父親……”李傾溪柔聲叫了一句,“女兒能做些什么?”既然深夜叫來自己,必然不只是袒露心聲那么簡單。
皇帝走上前幾步,輕輕摟過公主的肩膀,然后一臉正色地看著她,“你喜歡李戎?”
“我……是,女兒喜歡李戎,不過與父親相比,男女之情又算得了什么?”年過三十未有婚配的公主,少之又少,這一點瞞不過皇帝。
“那他呢?”
李傾溪纖細(xì)的脖頸動了動,抿抿嘴唇,沒有回答,只是點頭。
“從今以后,你想方設(shè)法跟著他,萬一我赤奮若有個三長兩短,說不定他還有用。”
皇家便是赤奮若,赤奮若只有皇家,李傾溪知道父皇的意思,但她更知道,自己留在李戎身邊絕不只有這一個用處。
……
中庭一座破舊的院子之中,一盞燭燈擺在石桌上,映得時光與李戎的影子微微晃動。
他們只是干坐著,不吃不喝,因為李戎說喝時光變出來的酒很別扭。
“李永承對將軍還算不錯,這座院子竟然沒給別人住?!睍r光臉上掛著揶揄的笑容。
“你就別笑我了,不是你說我也該成家了嗎?”李戎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好好好,不說這事了,之后我們離開赤奮若,你就偷偷摸摸地把李傾溪帶走,我們絕不聲張?!?p> “帶走?”李戎微微一愣,雖然他已不是神將,不受朝廷管制,但直接帶走一國公主,還是有些不合規(guī)矩。“這不好吧。”
“沒什么,明天你就知道了,她肯定愿意跟你走?!?p> 李戎知道時光不是一個信口胡說的人,心下輕松不少。
不多時,時光見李戎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說道:“將軍有話不妨直說,咱倆這交情還用避諱什么?”
李戎撩開衣擺,坐姿顯得極為豪邁,“那我可就問了,若是之后我們真將修行宗門推倒,你準(zhǔn)備怎么對各國皇帝?”
“怎么對?”時光笑笑,“他們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唄,難道還要我來替他們打理江山不成?”
“這……”李戎再次愣神,然后眉頭微皺,“皇帝和修行者于百姓而言,不都是不平等的存在嗎?”說這話的時候,他覺得十分別扭,因為這不是他該有的想法,這完全是照著時光行事風(fēng)格來說的。
“將軍啊,修行者要人命。一旦沒有修行者和伏碑的管制,皇帝就知道百姓能打敗修行者,當(dāng)然也能顛覆皇權(quán)了,他們不會要人命的?!?p> 說著,時光搖頭輕笑:“這座天下,糧食產(chǎn)得太少,吃穿住行都還極度落后,最重要的是消息無法快速傳遞,暫時還離不開皇帝?!?p> 雖然不太懂時光所說的和皇帝有什么關(guān)系,李戎還是暗暗松了一口氣,他畢竟為官幾十年,一時理解不了沒有皇帝的天下。
忽然,李戎眼皮微動,說道:“你會這么想,別人或許不覺得你是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