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戎將心中的擔憂說了出來，人心難測，很多事情不得不防。
他知道絕大多數(shù)世外之人對時光深惡痛絕，這種厭惡不是沒有理由的，沒有人喜歡攪局者。
世外如此，世俗中人只會更加忌憚，便如當初羅家人都要置時光于死地。無非這種忌憚與對其他修行者的忌憚相比，暫時沒有體現(xiàn)出來而已。
李戎看著時光似笑非笑的表情，沉聲道：“廟堂之事，你終究沒有我了解，各大宗門只是讓皇帝和朝中的那些大臣過得不好，實則沒有傷筋動骨。但皇帝一旦覺得你會奪取皇權(quán)，萬一從中作梗……”
“所以你未來的那個皇帝丈人，活不了多久了。”時光看著天上的邪遮，想著什么時候去上面多玩幾天。
此言一出，李戎手指微顫，聲音戛然而止。
“我不會和將軍玩什么恩威并施，收買人心的把戲，皇帝若是有二心，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就只以李永承來說，身為皇帝，他身上的無辜性命至少有三十三條，而這些……案子，人證物證我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不過這都是你們不愿意箍在皇帝身上的大道理，今天暫且不提。他必須聽我的，因為這是他欠我的?！?p> 李戎默默低頭聽著，他在消化，這些話同樣是他的為人之道，否則當初也不會和時光這種人成為朋友，只是碰見這樣的事依然需要好一會兒才能接受。
“這些道理我又怎么會不知道，這六國還算是好的了，剩余那五個沒有神碑的國家，我想都不用想，那些皇帝定然會背后使絆子。不過，同樣的，哪個皇帝不聽話換掉便是。”時光笑笑，望向東北邊。
“可是……”李戎遲疑片刻，“忽然換帝會引起民心大亂，再加上大荒年，一旦國家不穩(wěn)勢必會有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喪命。”
“將軍，我問問你啊，這么多年你見過天下大亂嗎？”時光淡淡一笑，“千年來修行者與伏碑壓制著百姓，神器更易便會天下大亂簡直就是笑話。這世上若是沒有伏碑和修行者，這么說還有些道理?！?p> 千年沒有戰(zhàn)爭，再之前的歷史被抹去，李戎無從參考，只能皺眉聽著。
“唉……退一萬步講，我再掀起翻天之戰(zhàn)，天下皆苦，若帝王家阻我翻天，天下亦苦。你如果實在想不明白是誰的錯，我來告訴你，都不是。罪魁禍首便是造成此等兩難的各大宗門，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他們必須得死！”
除了那一次修凡之戰(zhàn)，李戎一向信服時光，不過此事涉及過于重大，又有前車之鑒，容不得他不慎之又慎。
“天下真的不會亂嗎？”李戎清清嗓子，“深得民心的李永承忽然消失，百姓怎么可能……”
時光打斷道：“沒什么不可能的，他們騙你的?！?p> “什么意思？”
“就是說，不要相信那些破壞規(guī)矩會對天下不利的話，”時光笑笑，“說這些話的人，自己都不相信那些暗地里的規(guī)矩是利于天下的，否則他們就會把這些規(guī)矩搬到明面上來了?！?p> “那些暗地里的規(guī)矩與天下無關(guān)，只和他們自己的利益綁在一起，無非是我這種游走于暗規(guī)矩之外的人容易壞他們好事罷了。他們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來編排我，比如這什么不顧大局，明明他們眼中只有自己才是大局……”
“等到修行者消失，或是人人都可修行，無數(shù)歲月之后，他們依舊會想些新的言辭來說我這種人。會說人人都這么有板有眼的做事，誰還敢做官；哪怕皇帝沒了的時候，他們還會說我想法是好的，手段太暴虐；會說民智還未開，有些實話還不能說出來……”
李戎聽著這些話，又想起他二十年前在中庭做官時，碰到的那些“道理”，不禁一陣苦笑。
“只要將他們的利益全部割了，再加上你我，天下就不會亂。”時光笑道。
“不可能，他們怎么會……”
“將軍，我和你說一個道理，”時光打斷道：“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可能，比如不懂天地運行規(guī)則的人就不可能飛起來，十兩銀子加上十兩銀子就不可能是五十兩，但是一旦說到人心，那些不可能就十分令人懷疑了。這世上的不可能，絕不包括你剛剛說的這個?！?p> “我問你，對于天地規(guī)則，你乃是生而知之的人，從小便立志對付修行者，那時候你想過不可能嗎？這天下還有什么事，會比一個十歲的凡人要翻天還不可能嗎？涉及人心，沒有那么多不可能，限制了他們的權(quán)力范圍，百年千年過后，自然也就習慣了。千年以來，人們都習慣了絕不改朝換代，這么多年，天下間不也就出現(xiàn)了一個羅家敢反嗎？還是皇帝蓄意培養(yǎng)的反賊。”
李戎長嘆一聲，“或許這世上的人心，真沒有什么不可能?！?p> “我和將軍說這些不是為了給自己找借口，而是想讓將軍想通一些，不必為接下來殺人而感到為難。”
……
困頓國邊境，距離地面十丈的空中，有一道直直的彩虹插進云端，望不到頭。
彩虹仿佛一條通天大道，上面走著數(shù)十人，最后面跟著一頂圓頂大轎。
雖然有邪遮蓋在那些人頭上，卻依舊蓋不住他們的仙韻鋒芒。
地上站著一群群骨瘦嶙峋的百姓，他們有的人連頭都懶得抬一下，仙人仙境再美，看一眼也不能當飯吃，沒多少人有這個閑情雅致浪費氣力。
“那就是嘯天門圣子吧？”
少年時期永遠是人這一生中最敢拼最無畏的年紀，哪怕餓著肚子，十幾歲的半大小子也要看看熱鬧。
大荒年剛過，還沒完全長出綠色的荒地上很涼快，在地里找尋野菜的白皙少年就很好奇地問了一句。
身旁個子比他還高一點點的少女則是漲紅著臉，仰頭半晌也不看少年一眼，“告示上不是說了嗎？肖公子是來伽藍道娶……不對，是來和馮曉結(jié)為道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