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蔭重重馬蹄急,言笑宴宴衣衫揚。
胡夏槐揮鞭策馬,領(lǐng)著仆從高聲笑鬧著在山間縱躍,人馬過處,草伏枝避,如入平地。
一路暢奔進山莊大門,胡夏槐方才哈哈大笑著從馬背上飄下。
“十七郎,來這處。”
清麗婉轉(zhuǎn)呼喚,從莊園深處遙遙傳來,胡夏槐將韁繩隨手往后一扔,也不管擁擠成一團的仆從有無接住,身形一晃,已移至觀景亭中站住。
一群簪纓華服容貌迤邐的少男少女,嘻嘻哈哈接鍾而至將他圍住,嘰嘰喳喳地問話。
“十七郎,此行可有所得?”
“小郎一去便是旬日,也不知早歸……”
“阿翁去尋個書生談經(jīng)論道了,十七咱亦能暢游啦!”
“啐,好個愛嬌胚子,糜郎又想去引小娘子嬉戲了……”
“咯咯咯,好姐姐,汝之玉郎尸骨何在啊?”
……
胡夏槐挑眉,朝擠在最前鳳表龍姿的翩翩少年露齒一笑,“不知阿翁出門,不然那個哭啼惹煩的小娘子倒可帶與糜郎,可惜被槐扔于山外啦……”
他又自懷中掏出一飾玉的素緞袖囊來,揚手朝人堆外一拋,“好玩好耍的皆有,自去分割。”
早有那立于外圍的絕色佳人輕盈一躍,穿花蝶似的自半空中將緞囊摘于纖手,歡呼雀躍地避于一旁開囊取物。
一群少男少女立時又嘻嗔著聚了過去,唯余胡夏槐與正撫額嘆憐的糜郎孤單相對。
……
陸銘隱逸身形立于觀景亭外半空,聽得亭內(nèi)諸人言語,不由冷笑連連,目光瞬變冷厲,亭中眾嘻笑玩鬧的少男少女,對此卻盡皆一無所知半點不察。
在半空中將由山腰鋪延自山腳的山莊逛了一圈,他發(fā)現(xiàn)莊中各處的逾百人妖,氣息濁臭渾惡者十之八九。
陸銘又怕自已有所疏誤,再度細察一回,還強壓不適反感靠近莊中諸人分辨,卻不料叫他聽了一耳朵歡聲惡語。
確定之前的判斷無誤,陸銘一氣奔出去二三里,離得山莊遠遠地考慮該怎么做。
……狐騷臭沖得胭脂香粉都壓不下,也不知道那些書生小姐是怎么啃得下嘴的,莫非個個生就帶有鼻炎……
……以身伺獸,不過就是好色而已,扯什么愛情遮羞布……
陸銘漫無邊際地想了一陣,才收攏跑馬的念頭,想著怎么才能收拾掉這窩子人奸狐妖。
妖魔精怪生就非人,自不能以人之道德三觀要求,但事亦兩面,互不相犯大可平安無事,它即犯人,那人也必可誅之。
而那些混跡于狐窩,還與狐做奴做仆一身惡氣的人,陸銘唯有漠視,也不準備放過。
做人做到這種程度,也只能請其去死一死了。
別扯什么被擄前情脅迫苦衷,茍也好慫也罷,總之氣息不純必有惡事,與其放虎歸山為害鄉(xiāng)里,還不如直接肅清無后患。
陸銘正想著一網(wǎng)打盡的辦法,就遙見一群人牽馬帶仆的出了山莊,直奔山深處而去,一時間深山林中獸吼樹搖不止,不多時,那群人又拖虎攜鹿笑鬧而歸。
心中一動,陸銘當即直奔濱州城而去。
隱逸著身形掠過臨川門城墻入城,他目的明確地越關(guān)入街,落地之后便直奔街面商鋪挨個尋找,連尋幾街,才在鐘樓附近尋到家三鋪門的藥鋪――安樂堂。
此時日近正午,街面上人流熙攘,藥鋪中卻清清冷冷,唯有兩個年青小廝站在環(huán)堂木柜后,正無所事事的扯著閑篇。
陸銘徑直穿柜而過,站在兩米來高的藥柜前挨個細瞧。
說來也巧,陸銘離婚后有段時間失眠嚴重,他不想去醫(yī)院開西藥吃,便掛了中醫(yī)門診以湯劑調(diào)理,又翻查了一些中藥里有麻痹神經(jīng)的藥物,恰有那么一味叫元胡的引起他的好奇。
國人么,有時大肚能容,有時又錙銖必較,偶爾只是那么一兩字牽扯到了某根神經(jīng),就會敏感地拍案而起。
陸銘就是這種原因,對元胡細究了一番,固而印象深刻。
他這廂挨個查看藥柜小屜上掛的藥牌名,那廂兩個小廝,方爭完利津七十老缊生子是否合醫(yī)理人常,又論上了城中富戶劉家的凄慘八卦。
叫做根生的似嘆似惋地起頭,“劉生員家怕不是遇了邪,去年他家就抬了五六口人出來,翻過年這才二三月功夫,又抬了兩口棺木出門?!?p> 被根生喚為三郎的不甘示弱,立即抖落最新消息,“何止,聽說前幾日,又有個守夜小廝因病而亡,如今他家仆婦正凄凄惶惶,想解契避走?!?p> 根生聽聞,話里語間真正帶了幾分唏噓,“造孽哦。他家大兒老妻,還有大兒婦,坐病時全城郎中請遍了,還專從武定府請了歸鄉(xiāng)醫(yī)士診治,銀錢流水似的往外淌,人也沒留住?!?p> 三郎也心有戚戚,“項上病癥,又能何解?除非華佗扁鵲在世,怕才能治得。不過,”他話風一轉(zhuǎn),“也是奇了怪了,他家里坐的病,盡是些疑難雜癥,全擠一塊兒去了。”
根生撇嘴道,“人食五谷生百病,這不奇,怪就怪在郎中圣手都細詢細查了,也不知因由何起?!?p> “嗯……”三郎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聲,也不知在想些甚么,忘了接口,一時藥堂中清凈下來。
陸銘已看完了兩面墻的藥屜,正準備轉(zhuǎn)身接著看最后一面墻,就聽三郎突地冒了句,“莫非是倪家小娘子命太硬了?……”
一時堂中另兩人的目光都投到了三郎身上,他卻不知此時堂內(nèi)還隱有一魂在聽壁角。
根生張著嘴訝了半響,才恍然大悟似的哎了聲,“可不是么?偏偏是她進門之后……原還艷羨劉生員不惑得美,若是如此……”
“噓,”三郎趕緊豎指制止,聲音都低弱許多,“此話你我二人知之即可,切勿外傳,倪老兒可不是個善茬,若是他聽了去……”
他遞了個自行領(lǐng)悟下文的眼神過去,根生抖了抖,趕緊點頭不吭聲了。
安樂堂中安靜下來,陸銘卻是站在原地未動,回想《聊齋志異》中是否有這么一篇。
然近五百篇的故事,他品讀時日已久,又哪里記得那許多的詳情細節(jié),心里暗記此事,復(fù)又在最后一面墻上尋找,終讓他找到了寫著元胡的藥屜。
陸銘心中一喜,直接伸手穿壁而入一摸,干干爽爽滿滿當當?shù)囊粚希纳褚粍?,就讓他收了足有半屜二三斤走?p> 山東果不愧元胡原產(chǎn)地盛名,濱州又靠山,自然量大管夠。
此物到手,對付山中妖狐,已成一半。
另一半,還得看天時人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