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挺好挺好,很好用,效果杠杠的……”
陸銘嘴上敷衍,心里念頭疾轉(zhuǎn),“這小道士腹黑啊,肯定由我及事推斷出來了,還想出其不意地詐我……那就實話實說看他啥反應(yīng),也能由小及大試探下如今的道門對妖怪的態(tài)度……”
拿定主意,陸銘唇角一勾,語氣輕松的接著說,“諾,狐貍也好仆役也罷,反正一個沒拉都在那兒了?!鄙聞⒑J磻?yīng)不過來,他還特地抬手往山腰處燃得正旺的尸堆點了點。
陸銘的站姿隨意面帶微笑,暗地里心神卻高度集中,祭域也執(zhí)定待發(fā)。
劉海石一愣,沒料到陸銘答得十分爽快不說,還自曝所做所為,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隨著陸銘的手指往峰下一瞟,又趕忙轉(zhuǎn)了回來,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嘴唇翕動幾下,方道:“道兄?jǐn)匮Т四烁吡x,可……”
話頭停了停,猶豫了下,劉海石才又接著問:“可仆役為何也一并……”
雖仍帶質(zhì)問,語氣卻稍顯緩和,不如方才問真味時的惱怒。
陸銘察言觀色心神微松,小道士只要不是沖動的愣頭青就好,至少一場架應(yīng)該是可以免掉了,“身為人卻與狐貍精混成一堆,個個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帶著惡臭,沒必要活著污染空氣。熏人。惡心?!?p> 劉海石對陸銘的大白話聽得半懂不懂,話里的意思倒是領(lǐng)悟到了,他不由駁道,“身不由已豈能奈何?凡夫俗子皆懼神異,不過茍活罷,何至身死?”
“呵,玉真道長的心地倒是好,”陸銘聞言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可那些死在狐貍精爪下的冤魂些,怕是不樂意道長如此替人開脫的吧?狐群狗黨,狼狽為奸,為虎作倀,這些詞哪兒來的,指的是什么,玉真道長不會不知道吧?”
劉海石一時語塞。
他的袖中還囚縛著只害了近十人性命的貍妖,自然不會偏向妖物說話,可他心中實在無法認(rèn)同陸銘殺戮過盛的狠辣手段,因而沉默了幾息他又開口道,“扭送官府,押歸鄉(xiāng)族,盡皆可罰,道兄私刑懲置,終究有違天和?!?p> 那煙火正炙的尸堆也有他的一臂之力,劉海石的心里難免不愉,頗有點后悔將師門之物隨意送出,竟造成了如此山間慘景。
陸銘收斂臉上的微笑,看看眼前衣袍飄飄一身正氣悲天憫人的小道士,他慢慢地把眼神移開偏頭望向山腰處火堆,神色漠然語氣輕淡地反問劉海石,“道長可知我昨天來這里之前,是在哪兒嗎?”
并不需道士回答,陸銘慢條斯理的往下說,“在陽信縣的陰府衙門。城隍望拾翁問我,知不知道十多年前山東的百姓有幾戶,如今又是幾戶?我一個孤身的外來客,當(dāng)然是一問三不知了,他的文判官就說,之前有二百萬戶之多,現(xiàn)在么……”
轉(zhuǎn)回頭直視劉海石雙眼,陸銘眼神冷漠地輕笑一聲,“呵呵,不到十五萬戶。我雖然不曉得民戶銳減的原故,但不外乎就是蠻夷屠殺以及戰(zhàn)亂之類的。
“如果,這是一個不能修仙問道的世界,那我也不能說些什么,最多吐槽一句‘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活該老百姓倒霉唄,誰叫他們生不逢時的?然而……”
他的目光驟然變得犀利起來,盯視著劉海石仿佛要一直看進(jìn)他心里去,“這個世界不光是有刀兵之禍,還他媽的是個有神有仙有妖怪的地方!……
“……望拾翁和他的屬官因為一點點小緣故,還以為我是大神通在身的有道之士,眼巴巴地把我請到他的衙門里長拜不起苦苦哀求,求我什么呢?求我?guī)退浪蜕綎|地府滯留的六百萬枉死陰靈入黃泉!”
聽到此處,沉默不語的劉海石雙眼因震驚而圓睜,嘴唇磕碰間便欲開口,陸銘卻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只心情沉重地喃喃喟嘆,“六百萬吶……這么多的枉死陰靈,就算是全部乖乖的站在我面前,任憑我作為,我他媽的累死也做不到啊……”
苦澀一笑,陸銘抬手抹了把臉,復(fù)又盯著劉海石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問道,“這六百萬枉死的人里,有多少是死于兵禍亂世,又有多少是死于妖魔鬼怪之手,玉真道長,你能告訴我嗎?”
劉海石被陸銘的話震得整個人都驚呆了,他縮在寬大袍袖中掐著道訣的手,不知何時也已緊握成拳,心潮起伏念頭電轉(zhuǎn)。
他想起了師尊讓他們幾個小弟子下山匡扶救世時,不光神態(tài)平和寧靜,話也說得十分的云淡風(fēng)輕,只道“山下稍亂,爾等可去邀世救人”,便將一眾以為終可人前顯圣的弟子打發(fā)下山了。
自從上山修道二十載,劉海石就沒再探聽過世間事。
一是他上山之時,雖說蠻夷治世手段粗暴,但畢竟已立足中原近百年,治世之策亦漸至緩和力求養(yǎng)民生息;二是山中諸人盡皆一心修行參悟大道,也無人關(guān)心世間朝野變幻。
即便是修道途中知曉世上不止有修仙問道之輩,亦有異類仗勢橫行,劉海石也沒遇到過幾只成氣候的妖物,兼有強力師門屹立于世,他根本就沒想過會有妖禍亂世的可能。
妖類豈敢猖狂,真當(dāng)吾之人仙師尊不在否?
下山之后由于卜算出兄長有難,他就徑直先往濱州而來,一路上所見所聞也算祥和安寧,他還當(dāng)如今世道撥亂反正清臨濁隱,中原之人終能自在過活,不復(fù)卑躬屈膝為奴為婢之態(tài)了……
乍聞現(xiàn)今陰陽界中實狀,又遭陸銘咄咄逼人的當(dāng)頭一問,劉海石的窘迫盡露,面色茫然訥訥低語,“吾……吾……不知……”
陸銘卻不管劉海石心里如何翻騰不定,嘴角翹起眼神冷漠地假假一笑,“哦?道長真心不知?那你兄長家死了幾人?因何而死?你袖中裝的又是什么東西?那倪姓女子的家人是人是妖?現(xiàn)在又在什么地方?那些人知不知道他們在縱妖害人?”
從聊齋《劉海石》到藥堂小廝的八卦閑話,陸銘的心中早已有數(shù),此刻連番嘲問張口就來,根本不給小道士反應(yīng)時間。
一連串的質(zhì)問脫口而出,陸銘心頭痛快之極。
劉海石被問得神色僵硬,瞠目結(jié)舌。
陸銘長出一口氣,頭也不轉(zhuǎn)的抬臂展開用力揮下,遙指山腰處的尸骸火堆不動,“道長現(xiàn)在還認(rèn)為我下手狠毒,有違天和嗎?”
晨光燦爛,煙火炙燃,綠蔭郁郁山峰頂,風(fēng)衣道袍隨風(fēng)鼓舞的一道一魂,無聲默然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