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銘緩緩收臂挺背直立,扭頭打量峰下山腰至山腳連綿一片的飛檐翹壁,開口嘲諷,“這世道,人都活不好了,精怪倒是過得滋潤得不行,可去他媽的吧……別說是這些惡心玩意兒了,就算是沒害過人命的,真碰上我了,只能說是它們倒霉!道長莫不以為,開了智的妖不會與人爭世乎?……”
眼角余光瞄到劉海石微微搖頭默嘆欲言又止,陸銘不想聽他搬些道家以和為貴寬容大度的觀點辯駁,徑直擺明自己對妖魔魑魅之類的態(tài)度,“雖說人心之惡,有時更甚于妖,甚至能令神驚鬼避……”
說到這兒,想起以前每天刷手機必看的新聞平臺,陸銘心里就是一嘆。
再也看不到網(wǎng)上智障小編胡亂發(fā)的報道,再也沒法隨心所欲地狂暴懟人,他還真有點不習慣,“可我生而為人身,死亦為人魂,人的品性再不好所為再難看,也不是妖魔以我人族為食的理由!惡人我會殺,異族異類,我更會見一個,殺一個!我管它是善是惡呢?它們既然敢開智與人爭世,那它們,就必須受我這種對它們沒有憐憫心之人的反噬!”
按捺下心中越說越盛的殺意,陸銘扭頭沖著沉默不語思索的劉海石露出假笑,“所以依我看,玉真道長的仁心,還是對那些活得艱難的純樸世人去發(fā)吧,對這些只配挫骨揚灰的畜生而言……”
他不屑嗤笑,繼而言辭擲地有聲,“它們還不配!”
劉海石因沉思而茫然的眼神逐漸清明,從陸銘殺氣騰騰的言辭中回過神來,聞聽陸銘的嫌棄之語,雖不認同此類過于偏激的立世言論,卻仍忍不住勸說了一句,“道兄自持行世之理,吾不辯駁。然殺戮過盛,終與道不和,道兄且克制一二罷。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jīng)。上蒼亦有好生之德矣,地厚載物,存之即有道理。”
“呵呵,”陸銘冷笑一聲,對面露不忍的劉海石正色道,“人心莫測,我從不試圖揣摩他人所思所想,我一貫只看既成的事實。讓我碰見了,那我就沒有放過的道理。我若是饒過惡行,那誰去饒過生受惡行的世人?
“這世道,即然是仙神不管任妖魔狂歡,那我就用我手中的刀,把我看見的地界都清個一干二凈,這樣子我心里好歹痛快些,爺還就不樂意受那隱忍的憋屈!道長有道長的行事準則,我也有我的原則底線,道長不必多言?!?p> 陸銘說得斬釘截鐵,劉海石聽得啞口無言。
看著眼前身量頗高奇裝異服之人臉上嚴肅認真的神色,劉海石一肚子的道理再也倒不出來。
他想一想山上師尊對世人堪稱漠視的態(tài)度,也說不出神仙在管世間事的話來,只得暗自嘆息不再勸誡陸銘,轉而看向山腰岔開分歧話題,“道兄心明即可。然任尸骸在此地自焚,非上策,若驚駭世人亦徒生事非,不若由石收斂葬埋,道兄以為何?”
“行啊,我只是因為厭惡這些東西,所以不想收尸一把火燒了了事。你想收埋你就去?!?p> 陸銘不甚在意地擺擺手,只要不跟他瞎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之類的就行。
念頭一轉,他直接了當?shù)貑栠€有閑心替狐收尸的劉海石,“不過道長,你是真不擔心那倪家一家子是禍害呢,還是你查探過了,那些人真的是無辜的?”
讀《聊齋志異》的時候,陸銘就挺奇怪故事里的有些道士神仙,為什么總是就事論事完事走人,從不追根究底一網(wǎng)打盡。
比如《劉海石》。
眼前當事人既在,奇怪不解之處他也想問個清楚明白。
“?。俊眲⒑JA苏Q?,有些不解地微仰頭看過去,正正好對視上陸銘好奇夾雜嘲諷的眼神,一個激靈醒悟過來,他不由脫口喝道,“苦也!”
讀書十載,父母過世后送歸鄉(xiāng)里就隨師上山修道,劉海石身上的書生意氣尚濃,并無多少瞻前顧后的深思熟慮,方才陸銘質問之時他被問得暈頭轉向,后頭陸銘又發(fā)泄般地怒噴一通,他聽話轉念又給忽略過去了。
此刻陸銘再問,他方反應過來兄長家妖禍可能尚有后患,當即便皺眉懊惱起來,“吾無法處置那貍妖,急于歸山請吾師出手,故而并未思察便行,此時再歸亦晚,可如何是好?”
陸銘不由得側目斜視有些失措的道士,這純陽子呂洞賓是怎么教徒弟的,怎么瞅著一幅不諳世事的單蠢樣兒?故事里不是說這道士和他那姓劉的兄長是同學么,那至少也是四十來歲的人了啊……
“你聽說過那倪家沒?住城里哪塊兒知道不?”陸銘實在看不過眼,出聲提醒。
“???”劉海石皺眉極力回憶,“似居于杜府側,亦為大宅……”
陸銘無語,這模糊的描述誰知道是哪嘎達,“你捉的貍妖呢?掏出來問啊?!?p> “可……可貍妖吾已拔毛去形,實無人言之技了……”
劉海石眼角瞄瞄峰下大火濃煙,期期艾艾地按著寬大的袍袖,就是不肯把那已變回貍身的妖怪掏出來。
信你才怪。不就怕我一刀宰了,你不好獻妖于你的神仙師傅了嘛?
陸銘腹誹一句,抬眼望望劉海石身后的山頭,毫不客氣地拔腳就走,“跟我來。”
他倒是一個瞬移,就站在了兩相靠的另一個峰頭上,劉海石愣怔幾息醒悟過來,方趕緊下坡過溝地一路奔爬上山頭,他剛面對遠處的濱州城站穩(wěn),就被陸銘遙指著劈頭問道:“杜府在城里的哪塊兒?”
長白山脈尾翼的山頭再矮,那也有三四百米的高度,立于其上,黃河三角洲的平原地帶看得一清二楚,兼之上午的日照又好,濱州城里街面檐下的人影都可分辯。
劉海石仔細打量一番,眼睛一亮指著與臨川門相背的城門處道,“道兄可見北甕城前,兩丈余高琉璃瓦戲樓?”
陸銘瞇眼望過去,輕而易舉地就在內(nèi)城一大片鱗次櫛比的建筑里,看到了那座屋頂反映著日光明晃亮眼的大戲樓。
“戲樓西側不遠,正是杜府,倪家應在此處?!?p> 劉海石語氣篤定地往左移動手臂點指著,他隱約察覺陸銘問話的用意,自是盡力將手指頭點指方位落準。
“嗯。在這兒等我?!?p> 陸銘應了聲就想抬腳走人,忽想起一事,又扭頭問劉海石,“玉真道長的師門應該不凡,我看道長的年齡修道時間也不短了,怎么你連騰云駕霧也不會?”
“吾……吾……”劉海石被問得面紅耳赤,目光游移吱吱唔唔不欲作答。
眼見陸銘收腳立定似笑非笑就是不走,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得小聲嘟嘟噥噥地道,“吾……吾懼高……”
他說得聲音再小,陸銘如今是只魂魄圓融抱一的元神,自然還是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當下便忍俊不禁地憋著笑瞬移離開。
“哈哈……原來如此,我就說嘛……”
劉海石聽著風中隱約傳來的陸銘笑言,終于端不住修真道士的風范,甩袖沖著天空狠狠地翻了個白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