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千回舞,鶯聲百囀歌。
花舞的名字優(yōu)美而又雅致,但若你見了花舞這個人便會知道,她的名字,終究比不上她本人萬分之一的美麗姿容。她的五官相貌,雖然趕不上袁紓的絕代之色,但她楚楚動人心弦的嬌弱模樣,蒼白神色,卻最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抬眼蹙眉之間,更是有說不出的萬千情意,正是只見其態(tài)已醉人。
然而,這樣一位情致已極的女子,此刻卻偏偏連坐起來的姿勢都撐不住。她手中的筆還沒有停下來,一手小楷寫得極是姿媚:“我本是河西玉景人氏,自幼生長在玉景花柳河畔的苦命女子。幾個月前,我所在的花船遭了河盜,我們的花船被洗劫一空,我和姐妹們不愿屈就賊人,他們便一路將我們販賣到了這安北境內(nèi)。前幾日,抓著我的人販子將我?guī)У搅颂m川,本已談好了將我賣給一位闊少爺,但有天晚上卻不知為何我突然昏睡了過去,等我醒來,就被裝到了箱子里?!?p> 袁紓望著花舞楚楚動人的臉,不覺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你的命這么苦。”
袁紓眨了眨眼,問花舞道:“你可知道是誰將你裝在箱子里的?”
花舞寫道:“是個容貌艷麗的女子,她的長相比較獨特,我曾在來自清嶺的一隊客商中見過她這種模樣的女孩子,應該并非是我漢人女子,而是異族女子?!?p> 袁紓一聽,就知道這異族女子必然就是那高鼻梁深眼窩的銀蓮姑娘,接著問道:“那你可知你被裝在箱子里多久了?”
花舞猶豫了一會兒,寫道:“那女子曾打開箱子喂過我一次飯菜,我吃了飯菜后,她又喂了我一粒藥丸,吃了這藥丸后,我有時清醒,有時昏迷,究竟也不知到底在箱子里待了多久,大概算來,至少也有兩日之久了?!?p> 袁紛沉吟著,問道:“你可知她為何將你裝到箱子里?”
花舞目光閃動,立刻寫道:“我朦朧時,在箱子里聽到她自言自語,好像在說要把我送給幾個僧人,還說了諸如‘老禿驢’這般的字眼?!?p> 袁紛仔細端詳著花舞那嬌嫩如花的一張臉,道:“這就對了。”
袁紓道:“哪里對了?”
袁紛道:“你想想咱們身邊的僧人,還有誰?”
袁紓略一沉吟,拍手道:“你是說,食色三僧?”
袁紛道:“正是。”
袁紓道:“那也就是說,這位花舞姑娘本是銀蓮要送給食色三僧的禮物?!?p> 袁紛轉頭看了眼一旁的花舞,想到她口不能言,倒也不必十分避諱,便坦然道:“先前你也聽到了,那姐妹五人各自都領了些跟人商談的任務去,連袁紆也被他們設下了圈套,我一直在等著看她們中是誰負責了食色三僧,如今看來,跟食色三僧對接的任務,一定是分給了這個二姐銀蓮?!?p> 袁紓道:“有道理??蔀楹嗡齾s并未將這姑娘送出去?”
袁紛道:“想來必定是出了別的什么變故,對了,你不是說,她曾和一個叫花子纏斗許久么?”
袁紓道:“對,我想起來了,我第一次看到銀蓮,她便正是從食色三僧的方向飛掠而來的?!?p> 袁紛回首道:“花舞姑娘,除了那異族女子,你還見過其他人么?”
花舞寫道:“沒有,我從頭至尾只見過她一人,也從未在箱子里聽到過其他人的聲音?!?p> 袁紓道:“既然如此,看來那銀蓮正是看中了花舞姑娘的美貌,故此才將她迷暈了要投那食色三僧所好的,她既沒有告訴其他人,也沒有傷害花舞姑娘,只是,若真遂了她的愿,還不知花舞姑娘會遭受怎樣的羞辱?!?p> 袁紛道:“花舞姑娘,你如今被我們所救,就算是脫離苦海了,你想去哪里,等修養(yǎng)一陣,身子利索,便盡可以自由自在地去過日子了?!?p> 花舞寫道:“多謝公子搭救之恩,可我自小便孤苦無依,除了能唱會跳之外,竟沒有什么謀生的本事,本想在花船上就此了了一生,誰知……”花舞的筆沒有寫下去,袁紛和袁紓已經(jīng)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這樣的女孩子,從出生就沒享受過人間的溫情,更沒有踏實過日子的習慣,如今就算立刻放她離開,蘭川距那歌舞之都——玉景,也是千山萬水之遙,她根本就無處可去?;ㄎ鑼懙竭@里,早已經(jīng)難過不已,眼中淚光盈盈。
袁紓道:“咱們已經(jīng)救了她,就不能不管她,照我說,倒不妨帶著她先替她徹底解了這貪夢香的毒性,等她身子完全恢復了再做打算也不遲。”
袁紛嘆息著點了點頭,道:“如今看來,也只好如此。不過,與咱們一行,也不見得是什么好事?!?p> 花舞不等袁紛的話說完,就連忙在紙上寫道:“公子,我絕不會為你們添麻煩,求你們不要丟下我?!?p> 袁紛沉默不語,袁紓卻道:“花舞姑娘你盡管放心,我們既然救了你,就不會丟下你不管,只是我們也是有事在身的人,可能自身難保,若真到了緊要關頭,你只管自救而去便是,別被我們連累就好?!?p> 花舞寫道:“我不怕被連累,但求公子姑娘莫要丟下我而去?!?p> 袁紓道:“既然要與我們一起,那也不妨告訴你,我叫沅舒,他叫原汾,我們是剛剛成親前來此地游玩的夫妻?!?p> 花舞臉上的淚痕還未干,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笑來,快筆寫道:“你們不是夫妻?!?p> 袁紓釋然一笑,道:“看來跟你說謊是不可能了?!?p> 袁紛道:“既然決定同行,不如實話實說。我們二人的確并非夫妻,但具體身份,只怕也是不便相告,你只需要裝作知道我們是夫妻的樣子即可。我二人來這蘭川,是為了調(diào)查一樁關于比武擂臺的案子,抓你進箱子的那個異域女子,便是我們調(diào)查的對象之一。接下來的日子,可能會有很多或千奇百怪或聳人聽聞的事發(fā)生,花舞姑娘都不必驚慌?!?p> 花舞寫道:“不論何事發(fā)生,我都不會妨礙公子姑娘二人的正事,或許,我還能幫上你們一些小事?!?p> 寫到此處,袁紛身后突然傳來林鐺兒的一聲驚呼,袁紛問道:“又有何事?”
林鐺兒手里捧著一冊書頁,道:“公子,我突然想起,師父當年似乎提到過這本《百花集注》有關于貪夢香的一點記載,我想,倒可以想辦法試一試,說不定今夜就能把這個貪夢香的發(fā)熱癥狀給解掉,雖然還是講不出話,但至少可以不再受睡眠之苦?!?p> 袁紓道:“好啊,小鬼頭,你要是有這個本事,我可真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林鐺兒嘿嘿地笑著,道:“我盡力試一試,還少不得要公子姑娘也來幫幫我?!?p> 袁紛道:“你如今膽子更大,連我都支使起來。林鐺兒大人只管吩咐,若有小人能盡力之處,自是在所不辭?!?p> 花舞聽到自己中的貪夢香中最惱人的發(fā)熱癥狀立時便能消解,心中不勝歡喜,又見他三人言語詼諧氛圍有趣,終于不覺地露出了輕松的笑容,她笑起來,跟方才淚盈于睫的嬌弱模樣又迥然不同,小鹿般的雙眸好似春季化凍的冰川,溫暖之意沁人心脾。袁紓轉頭看到,嘆道:“花舞姑娘,你真該多笑一笑,你說你是玉景花柳河畔的歌女,想來必定是令無數(shù)恩客一擲千金的花魁才是,這樣美麗,連我看了都要心動?!?p> 花舞羞澀地放下了手中的筆,眼神只望著腳下,抬手擦干了臉上的淚痕,似乎整個人的精神都好了許多。
林鐺兒已經(jīng)放下了手中的書頁,對著袁紓道:“姐姐,你聽好了,我要的東西可并不少?!?p> 袁紓大笑,道:“要什么?你說吧?!?p> 林鐺兒道:“上好的白醋五斤,上好的竹葉青佳釀五斤,上好的碧螺春茶葉半斤搗碎成細末,曬干的玫瑰花瓣半斤,再要一個全新的特大號的銅制的浴桶,還要同樣是銅制的炭爐兩只,火力最旺而又無煙的煤炭五十斤。”
袁紓聽他說完,瞪大了眼睛道:“我看你,不是要解毒,而是要去蘭川大街上擺攤鋪,哪里就用得上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還要浴盆和煤炭,難道要把花舞姑娘煮熟了吃掉?”她一面說,一面又驚奇得不得了,袁紓對江湖之事向來最是好奇,先前聽到稀奇古怪的貪夢香,已是意外之喜,此時又聽到這更為古怪的解毒之法,嘴里抱怨著,心里卻很高興,當下便走出院子去找李瑞準備物事去了。
繡歸樓本是蘭川有名的豪華之地,李瑞做事又最為爽利,不出半個時辰,林鐺兒要的東西已盡數(shù)擺到了舒月閣側邊的花廳里,只等著林鐺兒一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