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墨翟之死
天地到處都是雪白一片，好在官府派人清理了官道上的積雪，馬車出了臨淄城，艱難向西行了十多里，便到了一座不引人注意的農家小院。
禽滑釐似乎非常著急，連馬車都顧不得栓，就帶著易承和孫臏進了院子。
院子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六七人，看這些人的年紀都不算小，而且衣著打扮都不似普通墨家弟子，易承心里暗暗揣測，這幾人應該便是墨家目前較為核心的頭目人物了。
禽滑釐同這幾人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徑直走向了小院東邊的一座矮房前，輕扣了幾下房門，便推開門走了進去，易承和孫臏也緊隨其后進了房間。
房間里還算是暖和，不過擺設的東西依舊寒酸，只有一個炭爐，一個木柜，一張木床，一名年輕女子同一名老婦人，正圍在床前，似乎正在照顧床上的那個人。
“巨子，孫臏與孟文來了?！鼻莼嵃欀碱^，輕聲朝床上躺著那人說道。
“來了...”床上躺著的老者有氣無力地說了一聲，隨即就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床邊的年輕女子趕忙上去輕拍他的后背。
那名女子看起來年紀不大，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青絲盤起，面容姣好，讓易承猜測，這人恐怕是墨翟孫女之類的人物。
這個女子等墨翟咳嗽稍緩些后，便朝易承與孫臏歉意的施了一禮道：“恕奴家大雪天還冒犯軍師與上大夫，只是爺爺覺得大限已至，急欲見你二人?！?p> “無妨，巨子乃吾等長輩，來探望也是吾等本分。”孫臏說罷，便拉著易承圍近床邊，一起朝躺在床上的墨翟見禮。
易承沒想到，僅僅半年未見，這位墨家的巨子居然蒼老的這么快。
他的面頰枯瘦，頭發(fā)也花白了不少，眼角布滿了皺紋，那雙眼睛也已不似半年前那樣清明銳利，感覺渾濁了許多。
“老夫，應該過不去這個冬日了?！蹦蕴稍诖采希]上眼睛艱難地說道。
“巨子莫要...”孫臏還想勸慰，就被墨翟打斷道，“老夫自己的身子骨，老夫自己清楚的緊，咳咳...”
年輕女子又趕忙上前給墨翟拍背順氣。
墨翟長舒了一口氣道：“多年舊疾復發(fā)，老夫命中該絕于此?！?p> 眾人聽到墨翟這樣說，屋子里的氣氛也頓時沉悶了下來。
墨翟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天花板，喃喃自語道：“為何？為何吾等凡夫俗子之命數(shù)總是如此短暫，而他們便可長生？！為何，他們可長生？！”
墨翟的語氣越來越重，最后幾乎大吼起來，“吾不甘心！墨家有太多未了之事，為何，吾等便不可長生？！”
這一番話說的讓易承有些莫名其妙，巨子這是大限將至，腦袋糊涂了？滿口長生長生的，這世上誰能長生？
“孟文！”墨翟忽然大喊到易承的名字，并半坐起身，嚇的易承一個機靈，急忙看向墨翟道：“巨子喚小子何事？”
“汝可有長生之法？”墨翟死死盯住易承，眼神中盡是渴求的神色。
“哈？”易承表面上驚訝，可眼底卻閃過一絲陰翳，手腕上的倒計時，是他絕對的逆鱗，碰之則死，無論是誰。
“老夫派人魏國調查過你的身世，你的身家，同你的來歷一樣清白，你父母早亡，從小便在大梁長大，每日跟漁夫們去瑤河捕魚，如此少年，如何會手握如此多的宗門秘辛？這半年以來，汝在齊國的所作所為，遠非一孩童所能做出...咳咳咳...”墨翟面色潮紅的說了一連串，引動了他一連串的咳嗽。
“爺爺，莫要至氣?！蹦贻p女子上前勸阻，而墨翟卻一把推開孫女，死死的盯著易承道：“老夫與道門之人多方打探，卻都未曾聽說過一絲道門理綜之說，這只能讓老夫越發(fā)懷疑，你是秦國的張家人，只有他們，才有能力發(fā)明出如此之多的奇巧機關，也只有那種長生的家族，才能在你這般年紀，顯現(xiàn)的如此老成持重?！?p> 易承眉頭微皺，墨子沒說倒計時的事，卻把一個長生家族的關系扯到了自己身上，這讓他多少有些有口莫辯的意思，事實上，他的秘密的確很多，之前只能依靠宗門這個謊言來騙所有人，可他沒想到，務實的墨家巨子真的會去調查他，將他的底細摸的如此清楚。
那現(xiàn)在他該如何解釋？
看著墨翟期盼的眼神，易承忽然有些釋然，眼前這個老者并不是真的關心自己，他只是不想死，在做最后的努力。
“我并非張家人?！币壮欣潇o地說道：“不過小子確是道門理綜之人?！?p> “巨子想知道長生之法，很可惜，小子確實不知，這世間萬物，皆有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輪回，如果日后小子遇到了長生的張家人，定會將他們捉住，好好拷問一番，他們是如何長生的?！币壮袑⒛抗庵敝倍⒅哉f道。
兩個人便這般對視著。
墨翟的那雙渾濁的老眼，此刻也變得銳利無比，屋中無一人再敢說話，就靜靜看著這一老一少對視。
良久，墨翟才大笑一聲，重新躺回床上，只不過這一次，他的眼角卻有淚水溢出。
“孫臏...”他輕聲喚了一聲，原本在一旁的孫臏如夢初醒，急忙躬身道：“巨子有何事吩咐?！?p> “吾曾有愧于你師尊，這里有一份竹簡，他日你若回山，請你將此物親自交還給上代鬼谷子，就說是墨翟欠他的，今日已經還清了?！蹦灾噶酥复惭剡吷洗┏傻囊晦窈喺f道。
孫臏想了想，還是應了聲喏，上前將竹簡納入懷中。
“滑釐?！蹦杂珠_口喊道。
“巨子?！鼻莼嵾@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現(xiàn)在眼眶中也噙滿了淚水。
“外面長風、多聞、申恕，他們的事情吾已經安排過了，汝乃吾最親近的弟子，巨子之位，便交給你了?！蹦缘穆曇艉艿瑤е唤z從容，絲毫不似方才那般狂躁。
“巨子?！鼻莼崢O力忍住，可淚水卻依舊從他的眼里流了出來。
“莫哭莫哭，墨門交給你，吾便放心了?！蹦哉f完這句話，便沒了響動。
眾人還沒有察覺，倒是禽滑釐噗通一聲跪在墨翟床前，看著墨翟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巨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