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利益交換

　　客人位置的李攀臉色有些難看。

　　這衣裳清涼的陳相公太不給面子了。

　　“晚上我跟夫人吹吹枕邊風(fēng)～幫打聽打聽?！?p>　　陳相公補救道。

　　李攀用著茶。

　　“趙相公在旮沓角羅家村開了個紡織坊～這用上了新式的紡車，我家夫人經(jīng)常掛在嘴邊?！?p>　　“是有這回事?！?p>　　陳相公非常有興趣，緊問道“一臺紡車一日能紡出兩匹布？”

　　“差不多吧?！?p>　　李攀敷衍回了一句。

　　“這新紡織車是好東西?！?p>　　陳相公扭了扭摔在太師椅沒幾兩人的身體，屁股多動癥般“平南城歷來不是產(chǎn)布大地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下中之姿的縣城?！?p>　　“我家夫人很看好新式的紡車，常常掛在嘴邊同衙里同僚討論?！?p>　　“想在平南城推廣開?！?p>　　”做出一番政績，往上升升官?！?p>　　“不怕你笑話?！?p>　　“我夫人不是嫡出的，今年吏部考核～陳吳兩家關(guān)系已用盡，效果不盡人意，只平調(diào)京府衙門的七品治中，管管些刑獄案件。”

　　“推廣開？”

　　李攀若有所思。

　　他搖了搖頭。

　　即使新紡車的前景再好。

　　羅家村已經(jīng)沒有擴充浣溪坊的本錢。

　　也不可能全推廣開這種新物式。

　　利益即得體。

　　羅家何縣丞李攀都不會同意。

　　推廣開。

　　紡車技術(shù)還能一騎絕塵～獨領(lǐng)瑛朝紡織業(yè)的風(fēng)騷嗎。

　　這不是跟自己的錢包過不去嗎！

　　“三方都沒有錢銀擴大浣溪坊了?！?p>　　李攀委婉拒絕。

　　“我夫人能牽頭，衙門方面出面擔(dān)保，同本地辦的許記海運行～借資金增擴浣溪坊數(shù)量?！?p>　　“若是浣溪坊肯讓股?！?p>　　“平南城大商人～士紳都非常愿意出資金入股的?！?p>　　陳相公頭頭是道說。

　　聽了一耳朵。

　　客位的李攀有些腹誹。

　　這陳相公為了給夫人鋪官路。

　　舌燦蓮花游說。

　　他隱約收到一點風(fēng)聲。

　　陳知縣今年鐵定調(diào)離平南城。

　　人走茶涼。

　　又鞭長莫及。

　　那還管得了浣溪坊的事。

　　偏偏新式紡車又是一塊好大的肥肉。

　　原。

　　眼不見為凈。

　　現(xiàn)在看到了隱約能憑此做出政績～平步青云，卻是無論如何也想抓住這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升官升到新高度的尾巴不放。

　　“浣溪沙坊不是我一言堂能決定的，想擴大布匹產(chǎn)能，陳大人最好跟何縣丞商量著來。”

　　李攀謹(jǐn)慎道。

　　“……哼?！?p>　　陳相公胸堂劇烈起伏。

　　提到何縣丞。

　　他面色難看。

　　自家夫人處理完公務(wù)～睡前常常掛在嘴邊嘮叨～更上一層樓的怨念頗深。

　　他此會不清楚本土派的難纏。

　　以何縣丞為首的人馬。

　　是茅坑里的石頭。

　　態(tài)度又臭又硬。

　　衙里各房典吏也是墻頭草。

　　哪邊給的好處多就吹向哪邊。

　　兩人都沒再說話。

　　廳內(nèi)氣氛有些沉悶。

　　腰肢纖細(xì)的小侍男～進來給再次續(xù)上茶水。

　　待下人福了身退出。

　　陳相公頭歪向李攀這邊，滿頭珠翠跟著晃“趙相公。浣溪坊的技藝都傍在你一人身上，若是你首肯多增開設(shè)布坊，我夫人是鼎力相助的，缺什么給什么?！?p>　　李攀心里瑤瑤頭。

　　他有些愁悶。

　　事情談不下去了。

　　這陳知縣想在明年升走前把新式紡車在平南城推廣開來，做個雪中送炭～錦上添花的政績。

　　但他和羅家村的人都是何縣丞派系的人馬。

　　不能干吃里扒外～引狼入室的事情。

　　偏嫂嫂羅向陽的人命官司就壓在陳知縣手中。

　　利益交換不到位。

　　衙門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傾扎。

　　嫂嫂羅向陽決計沒有好果子吃。

　　最輕也要判個流放。

　　搞不好。

　　判防衛(wèi)過當(dāng)。

　　判。

　　秋后問斬。

　　李攀直接詢問道:

　　“衙門肯牽線開設(shè)增加浣溪坊的數(shù)量，對平南城的商業(yè)繁榮有偌大好處，何縣丞為何反對阻攔？”

　　陳相公咬牙切齒道“不甘于人后誒～她翅膀硬了，壓著浣溪紡做晉身之姿，窺知縣正位?！?p>　　“還有這緣由?！?p>　　“當(dāng)官的花花腸子真多?！?p>　　“怪不得浣溪坊官面上沒人找麻煩～一片祥和?！?p>　　李攀心里升起強烈的危機感。

　　羅家村浣溪坊的股份四四二分。

　　他占40%。

　　羅氏族人占40%。

　　何縣丞占20%。

　　但來自現(xiàn)代的信息爆炸告訴他！

　　他手段很嫩很不妙。

　　巧取豪奪四字直接出現(xiàn)在了他腦海中～渾身發(fā)冷。

　　他咽了一下，道:

　　“我本人是接受資金入股的，按資分配個股，我技藝入股，能者～勞者多分?！?p>　　他斟酌了一下，道:

　　“何縣丞那邊就勞煩陳知縣溝通了，我本人愿均給陳相公現(xiàn)在浣溪坊5%的認(rèn)購股份以示我城意?！?p>　　主位的陳相公拽著汗巾子。

　　他靜靜聽。

　　兩條黑眉鎖在一起。

　　他心里亦喜亦憂。

　　這邊的趙相公松了口。

　　浣溪坊推廣的事情有了操作的余地。

　　當(dāng)即開始松口:

　　“刁民甚是可惡～憑白冤枉好人?！?p>　　李攀心里一喜。

　　陳相公定了調(diào)子。

　　嫂嫂羅向陽就不會被重判。

　　至于告官的那方是不是真的刁～陳相公李攀都沒放在心上。

　　一介沒權(quán)沒勢的草民而已。

　　揉扁搓圓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坐主位的陳相公對貼身侍男耳語了幾句～即揮手摒退。

　　小侍男福了身退出。

　　雖猜到了談話內(nèi)容。

　　李攀并沒有詢問的意思。

　　走后門～以勢欺苦主并不是太光彩的事。

　　“喝茶喝茶?！?p>　　陳相公熱情招呼。

　　傳話的小侍男腳步匆匆。

　　過廊視滿塘荷不見。

　　徑直穿過垂花拱門。

　　蓮步輕移至綠樹成蔭～避暑的外書房。

　　他和門口的護衛(wèi)遞了話。

　　片刻功夫。

　　三十余歲微胖的女幕僚出來。

　　直直看著他。

　　十五歲的小侍男頓感壓力，紅白嘴唇動了動，把陳相公托的事道來。

　　聽仔細(xì)的幕僚有些驚訝。

　　“你在這站著別動?！?p>　　傳話的小侍男自是不敢亂走離開～垂手站旁等候。

　　書房內(nèi)。

　　“東主?！?p>　　“浣溪坊的事情有了轉(zhuǎn)機。”

　　幕僚振奮道:

　　“浣溪坊其中的東家‘趙相公’大有來頭，是潯陽郡城趙將軍的女婿，其女兒趙靜的側(cè)室。”

　　“來訪的趙相公有松口的意思?！?p>　　“肯讓出現(xiàn)如今浣溪坊5%的股份給東主，另有意愿增加浣溪坊在平南城開設(shè)的數(shù)量?！?p>　　幕僚聲音又小了些。

　　她把利益交換的對象，羅向陽一案詳細(xì)前后過程道了出來。

　　國字臉的陳知縣玉背挺拔。

　　在文書后處理公務(wù)。

　　她靜思了片刻。

　　道:

　　“案件內(nèi)情我知道了，告訴他，衙門決不會冤枉一個勇斗淫賊的好人?！?p>　　幕僚笑了笑。

　　頗有些意味深長。

　　書房外。

　　垂手而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小侍男沒一思多余的不耐煩。

　　片刻鐘后。

　　幕僚出來。

　　示意小待男近前。

　　小聲對他耳語了幾句。

　　得話的小侍男福了身。

　　匆匆離開避暑的外書房。

　　甬道前待客廳內(nèi)。

　　氣氛有些輕松。

　　不像沒談擾前般沉重。

　　李攀等了一盞茶的時間。

　　陳相公的貼身小侍男匆匆而歸。

　　恭恭敬敬在主子邊耳語了會。

　　聽完。

　　主位的陳相公滿面笑容。

　　似驕橫似早有所料。

　　對客位的李攀道:

　　“衙門決不會放過幾個壞人清白的淫賊?！?p>　　“再好不過了?！?p>　　李攀虛偽笑了笑。

　　躲在屏風(fēng)后聽了事情始尾的稚嫩少年撅了撅嘴。

　　嘴型做了個‘壞人’的表情。

　　這趙將軍的女婿不是個好東西。

　　“午膳在這用吧?！?p>　　“我這個主家盡盡地主之誼?！?p>　　夫人的官途順利些。

　　陳相公心情不錯。

　　他邀請用午飯。

　　上午巷弄里的蟬還是形影單只賽叫，到了正午，衙門府園樹上的蟬卻是連成一片咶噪。

　　李攀拒絕道:

　　“浣溪坊的工期很短，今日還是請了一天假拜訪陳相公，下午要趕回去追落下的進度噯?！?p>　　陳相公沒強留人用飯。

　　吩咐貼身侍男去讓府內(nèi)管家備一份厚禮。

　　見狀李攀提出了自己的一個小要求“方不方便去牢內(nèi)探視親人？”

　　“方便方便?！?p>　　陳相公起身:

　　“這就去吧?！?p>　　兩人客套一番。

　　出了廳。

　　前呼后擁。

　　十幾人徑過回廊。

　　李攀陳相公談?wù)摿艘环苫ǔ靥羶?nèi)鮮艷綻放的荷花。

　　隨行的仆人護衛(wèi)離七步停下。

　　貼身的小侍男石桌上斟茶水～放置點心待客人拿用。

　　“觀荷我有一詩以擬景?！?p>　　這次跟過來的稚嫩少年打斷兩人家室互吹式的談話。

　　“我這表親有點歪才的。”

　　陳相公剜了一眼高高少年。

　　他有些生氣。

　　“……哦？十步成詩？說出來大家?guī)丸b賞鑒賞。”

　　李攀適當(dāng)吹捧道。

　　仿佛沒看到這個比自己年齡小幾歲丸子頭少年眼里的挑釁。

　　他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就懟上他了。

　　旁的陳相公看出些了什么，笑容有點劬強“我這個娘家表弟是有幾分急才，想一出是一出，猴兒似的上躥下跳?！?p>　　他定了調(diào)子。

　　給兜底。

　　丸子頭稚嫩少年也沒生氣。

　　他嫻熟互吹道:

　　“趙相公是侯府世族的女婿，又得趙將軍青睞，想必詩詞琴棋書畫都一絕，不吝請賜教?！?p>　　丸子頭少年說得很誠懇。

　　他鄭重做了個瑛朝男子互見面的躬身大禮。

　　“賜教不談。”

　　“未輩先請?！?p>　　李攀躬身回了禮。

　　盡管不爽。

　　他還是捏著鼻子說了一句。

　　黃衫男子臉如溫玉。

　　高挺鼻子上翹。

　　兩條似橫豎的彎黑眉。

　　舉手投足間～帶不一靈性風(fēng)情。

　　面對面。

　　丸子頭少年甚至看到。

　　黃衫男子雞蛋青般的額下～血管脈絡(luò)隱約可見。

　　臉蛋比不過算了。

　　更讓他嫉妒的是。

　　鎖肩也是衣服架子。

　　鮮艷的黃衫一字撐開～舉止又欲又端莊，像及了青樓熱情接客的男妓。

　　竿湖尺三丈。

　　苞苞發(fā)荷花。

　　塘底藏淤泥。

　　馨香無復(fù)全。

　　旁的貼身侍男石桌上擺弄茶具杯子。

　　七步遠持刀槍的女護衛(wèi)眼觀鼻鼻觀心。

　　聽了這首荷花詩的陳相公給了丸子頭少年一個贊賞的眼神。

　　鼓勵道:

　　“這荷花詩能在邱報上投稿～傳頌四方了。”

　　丸子頭少年被贊賞沒有喜形于色～卻是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直直看著黃衫男子。

　　“水平還不錯的五律詩?！?p>　　“瑕不掩瑜?！?p>　　李攀心底嘀咕了一句。

　　叫他現(xiàn)做是做不出來的。

　　他又不是七步成詩的曹子健。

　　能立刻寫出比這首好的荷花詩。

　　都無色可并。

　　不奈此香荷。

　　回廊乘涼意。

　　金覊午落過。

　　回衾燈照綺。

　　渡襪水沾羅。

　　預(yù)想前秋別。

　　離居夢棹歌。

　　李攀念出了李商隱的荷花詩。

　　前四句既有點晴之筆又有景物～后四句抒發(fā)寄情。

　　直接秒殺丸子頭少年的短小無力的四句荷花詩。

　　“好詩好詩?！?p>　　陳相公極為捧眼。

　　鼓著掌。

　　丸子頭少年脖子有些僵硬。

　　銀盤包子臉漲紅。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這不是現(xiàn)做的五律詩。

　　“我下午還要趕回羅家村，探監(jiān)事情先了。”

　　看到丸子頭少年要說話。

　　李攀先出聲。

　　“是極是極。”

　　“可不能耽擱了趙相公的事?！?p>　　陳相公附和。

　　至于。

　　剛才的插曲。

　　都沒有人再提。

　　前呼后擁～步行五分鐘后。

　　監(jiān)牢外。

　　門口污穢葷臭。

　　管家跟女牢頭交涉。

　　女牢頭看了這邊前呼后擁的人一眼。

　　她便滿臉堆笑。

　　脊梁骨都軟了三分。

　　臉上肥肉跟著顫了顫。

　　“貴人這邊請?！?p>　　“不知有貴人要進來探監(jiān)，沒來得及灑掃～見諒見諒?！?p>　　女牢頭陪著笑。

　　陳相公掩著鼻。

　　沒有說話。

　　交涉完的管家“趙相公里邊請?！?p>　　“前面帶路。”

　　李攀面色如常。

　　心底卻是直干嘔。

　　平南城大牢門前太臭了。

　　地上一條污濁通道直通陰森的大牢里面。

　　通過未干的黃白污漬。

　　隱約能看出是人的屎尿～兼排泄物。

　　李攀臉色有些難看。

　　管家一語未發(fā)。

　　女牢頭臉有些漲紅。

　　嘟囔道:

　　“該死的老黃頭?！?p>　　“挑個犯人的屎尿還灑出這么多?！?p>　　說著一臉匪氣。

　　進了牢里。

　　有些空曠。

　　廳內(nèi)兩旁放置有盆裝一人高的燭臺～燃燒著拇指粗的蠟燭照明。

　　“牢頭?！?p>　　“你老怎么來了?！?p>　　望風(fēng)的獄卒一激靈。

　　倚墻上歪歪斜斜的身體機靈站直。

　　“都坐好。”

　　“站沒站相?！?p>　　女牢頭向四周大聲呵斥了一句。

　　匪里匪氣。

　　警告意味十足。

　　她順著用刀拍醒了幾條滾在一起的酒蟲。

　　另桌上玩骰子的獄卒也忙收置好五色骰子～堆置身前的銅錢一窩蜂塞放懷里。

　　“貴人請?！?p>　　“你探監(jiān)的在九十四號牢房。”

　　女牢頭殷勤道。

　　進來的管家和李攀都用手捏著鼻子。

　　如果說牢門口前是上廁所時排便的臭。

　　那么進了獄中就是米共池中的臭。

　　“……啊！”

　　“……哎呦?！?p>　　此時廳中寂靜可聞。

　　站起的女獄卒拘謹(jǐn)看著～四下好奇打量的黃衫男子。

　　微跡可查下。

　　獄深處傳來的皮鞭擊打呻吟聲越發(fā)清晰了。

　　“前面帶路吧。”

　　李攀吩咐了一句。

　　平南城大牢占地頗大。

　　穹頂呈深拱形。

　　鴿子牢房緊挨著。

　　甬道能供六人并排行走頗寬裕。

　　廳邊的鴿子牢房。

　　一號二號三號四號五號六號。

　　內(nèi)置有棉被小床。

　　矮小桌椅茶壺

　　凈手的水桶兼夜壺。

　　剩下的后七號至一百號鴿子房也分置有一塊床板和夜壺。

　　剩余一百號牢房至二百多號牢房只備置有一窩墊背的稻草兼一只看不出顏色～年代久遠的夜壺。

　　“……男人，是男人?！?p>　　“老娘要男人?！?p>　　李攀掩鼻走進牢獄深處。

　　兩旁鴿子房披頭散發(fā)的女犯人瘋狂叫囂。

　　手伸出窗外抓去。

　　更有疑似失去痛覺的女精神病犯人。

　　用衣不蔽面的下體和滿面污血的頭顱瘋狂撞擊木門。

　　那力度震得手腕粗的木門‘咣咣’作響。

　　李攀咬著下嘴唇。

　　看得觸目驚心。

　　女瘋子癲狂的樣子有些唬人。

　　領(lǐng)路的女牢頭對手下使了個眼色。

　　獄卒會意。

　　揮起帶褐干血的倒刺長鞭。

　　對膽敢伸出門縫的膿瘡爛手手噼里啪啦～毫不客氣抽打過去。

　　鴿子房內(nèi)頓時一片慘嚎。

　　機靈的犯人忙不迭收回手。

　　遲鈍的血跡灑落鴿子牢籠。

　　星星點點。

　　李攀撇了眼牢頭。

　　沒有說話。

　　“這些犯人對貴人不敬?！?p>　　“冒犯該打?！?p>　　女牢頭討好道。

　　她身子矮了些。

　　臉上肥肉跟著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