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男爺爺奶奶通過商量,約了個日子,一起去了段老師家。
段老師家住在離底姆落七八里地的鐵路沿線,那個地方有一個火車站叫“野馬站”。
段老師家就住在鐵道旁,從隧道旁轉(zhuǎn)過山邊的山腰,越過一片樹林和幾片菜地,幾幢房子組成了一個院子,院子里雞鳴犬吠,很是熱鬧。
兩家人談得很融洽,都沒有明說什么,但都知道是為了兒女的戀愛問題,這一次走訪,好像就定下了兩親家的基調(diào)。
段老師有一個兄長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兄長已經(jīng)結(jié)了婚,有一個小孩子,只比袁男小一歲,袁男叫他段小弟。
段老師的那個弟弟比袁男年長兩歲,大家讓袁男叫他四叔或小叔,那個妹妹年齡只比段老師小三歲,排行老三,不太好叫,就叫老輩子。
段老師他們一家特別喜歡袁男和袁男的妹妹,要離開時,段小叔還伙同親戚的幾個兄弟姐妹把袁小妹藏起來,把袁男藏在別滿毛主席紀念像章的窗簾后。
袁小妹的藏身之地,連袁男都不給說。
兩家人告別時,袁男被找到,卻找不著袁小妹,最后袁男爺爺奶奶只好松口答應讓小孩子再玩兩天,大人先回去。
這樣才把袁小妹放了出來,原來他們把袁小妹藏在了大衣柜里。
從此以后,段老師也常去袁男家,幫著小姑洗滌家里的衣物和床單、被子什么的,親若一家人。
袁男、段老師和小姑周末有時也會去段老師家,段老師家有著很多房舍,到了這里,袁男覺得來到了“花花世界”。
可能段老師因為是家里最有愛好的驕子,除了父母的家,段老師還有一幢自己的小房子,房子里有各種樂器,還有一臺電唱機,很多黑膠碟,很多連環(huán)畫,還有很多報刊和雜志。
在這里,夜里有電燈,有電唱機,袁男聽到了交響樂、聽到了天鵝湖、聽到了鄧麗君。看到了人體素描的書,看到和聽到了很多平時接觸不到的東西。
有一段時間,袁男小姑和段老師有事情要辦,需要較長的日子,就把袁男寄在段老師家,還讓袁男跟著段小叔入讀了段小叔就讀的學校。
這個學校里全是漢人,但是教學設施比媽嘎的學校條件還要差,教室很窄,光線也不好,一到三年級大大小小一堆孩子擠在一間教室里。
老師在一面支起來的木黑板上板書很多排字,一個字一個字地教念,一年級的讀那幾排,二年級的讀這幾排,三年級的再讀另幾排。
教室里人很多也很悶,袁男聽得昏昏欲睡,每次睡過去又硬撐起來。
老師就在這時叫袁男起來讀黑板上的字,袁男硬著頭皮跟著老師的教鞭所指一個個地讀了下去,跟著感覺,隱約記得讀音。
讀完了老師教過的一到三年級學的所有字,老師的教鞭指向了另外幾排還沒有教的字,袁男忐忑地跟著感覺讀了下去,直到讀到最后一個,老師才讓袁男坐下。
回家的路上,好多老師和同學都認識了袁男,都說他認字好兇。
那時的人家戶都沒有地方洗澡的,段小叔就帶著袁男和那個小侄弟去一個叫機務段的澡堂子洗澡。
袁男家鄉(xiāng)的風俗,把游泳也叫洗澡,所以下河游泳也叫下河洗澡,平時袁男洗澡都是在家里用澡盆子洗,這是袁男第一次去澡堂子。
機務段的澡堂子分男女兩間,第一次當著這么多陌生人的面脫衣服褲子,袁男很不習慣,看見兩兄弟很熟練地就脫得精光,尤其是小侄弟,袁男也就不緊張了。
段小叔對袁男說:
“一會兒教你游水”。
進入澡堂子間,只覺熱氣騰騰、水霧繚繞,隱約間看見一個很大的池子,大人和小孩都在一邊兒洗澡,另外一邊人很少,屬于深水區(qū),只是常常會有較大的小孩往那邊游過去又游回來,看見他們,袁男覺得他們就像一條條白生生的魚在溫熱的水汽里漂浮游動。
段小叔讓袁男伏在他的背上,馱著袁男往深水區(qū)游動,袁男嗆了幾口水,很慌亂,段小叔也有點慌了,在別的人的幫助下,回到了淺水區(qū),
“你也是個小孩,你帶不動他,再不要帶他去深水區(qū)了,前段時間深水區(qū)還淹死過一個人?!?p> 后來段小叔讓別的更大一點的孩子和大人帶袁男游,袁男很害怕,一是怕嗆水,二是陌生人,不敢再去。
這個澡堂子和后來袁男見到的澡堂子完全不同,居然有深水區(qū)和淺水區(qū),才知道這里的澡堂子是在一個天然的溫泉上建的,溫泉是在地表和地下進行流動,溫度冬熱夏溫。
洗完澡,和段小叔與幾個熟識的大孩子出來,一起坐在外面的山腰上,聽著山腳下的澡堂子另一邊傳來很多女子嬉戲喧鬧的聲音。
那些大孩子和段小叔都慫恿最小的段小弟去女澡堂,還教他說找自己的姐姐什么的,段小弟堅決不干,他們就又來慫恿袁男,袁男也是推來推去,就是不進去。
很多年后,袁男想如果當年答應進去了,自己的人生會不會有些不一樣?
段小叔和那幾個大孩子聊得很開心,然后就和那幾個大孩子相約去了其它地方玩,讓段小弟和袁男自己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他們看見另一座山下有一個洞,有鐵門關著,鐵門是虛掩著的,洞里燈火通明,在洞的最里面有一張床,床上好像躺了一個人,蓋著一個白色的被單。
袁男很好奇,叫上段小弟要往里面去看看。
袁男有一種強烈的想法,就想也到那張床上去躺一躺,去問問那個人在干嗎。
段小弟不敢去,想留在外面。
袁男只好推開鐵門,自己慢慢走進去。眼看快走到了床邊,段小弟在外面喊袁男快出來,袁男回頭看去,段小弟又揮手又喊的,很急的樣子。
袁男以為段小弟出了什么事,趕緊跑出來問
“怎么了?”
段小弟指了指山洞上面的山坡上,有一個人站在那里說:
“這是防空洞,你進去干什么?”
“我看見里面有張床,想看看是什么情況。”
“這是停尸體的地方,趕快走?!?p> 袁男和段小弟趕緊離開。
那時候袁男小,沒有感覺到這有什么。
后來袁男覺得有點后怕,又覺得有點蹊蹺,覺得那個白被單蓋著的人可能就是他們說的那個溫泉澡堂里淹死的人。
只是聽說死去的人不能讓貓靠近,如果貓靠近尸體,尸體就會“詐尸”,會坐起來,或者到處行走。
科學的解釋是貓身上帶有靜電,會讓尸體產(chǎn)生“生物電”,生物電會刺激肉體神經(jīng),使尸體由于神經(jīng)反射而動起來。
段老師他們家也養(yǎng)了一只貓,這是一只普通的貍花貓,它從來不讓抱,抓老鼠很厲害。段小叔他們喜歡在夜里來臨的時候把這只貓的后頸提起來,然后用手電筒照著它的眼睛,看著它的眼睛閃著綠瑩瑩的光。
這只貓只吃肉,不吃其它,會抓老鼠,還會吃鳥。
有次從學?;貋?,走在鐵路上,有只鳥快速飛過,停在隧道口的洞頂上,段小叔說“這只鳥好看,我弄給你玩”,揀起一塊鐵道石子,一石子把那只鳥打了下來,那時袁男太小,覺得這沒有什么,后來才覺得這一手放在哪里都是絕活。
袁男拿著這只鳥回到段小叔家,段大叔看見了,就說:
“小時候不要玩雀子,不然長大字寫不好”
“為什么呢?”
“因為小時候玩多了雀子,寫字手是抖的,所以就寫不好字”,
雖然袁男有點擔心,不過聽段大叔說:
“偶爾一次沒有關系”,
才放心大膽地捧著小鳥進入了堂屋,這時大貓聽到了小鳥的叫聲,就跟著袁男走,嘴里發(fā)出低沉而可怕的”喵喵”聲,幾次想跳起來搶袁男的鳥。
袁男東躲西藏,小鳥也感覺到了危險,使勁掙扎,最后袁男抓不住,小鳥落到了地上,馬上飛撲著翅膀往床底鉆,大貓也竄了過來,一下鉆進了床底,袁男擋都擋不住。
只聽到床下一陣撲騰,“戛”的一聲慘叫,大貓從床底出來了,只見它的嘴里小鳥的尾翎在顫動,一只小紅爪從嘴角露出來,縮了一下,慢慢地伸直不動了。
袁男懊惱不已,又打不過大貓,而且鳥已經(jīng)死了,只好作罷。
段大叔說沒關系,下次我弄一只給你。
段大叔捉到了一只斑鳩,去毛除內(nèi),用一個小沙罐燉了好久,夾了一大塊肉給從外面瘋玩回來的袁男,袁男覺得好香,從來沒有吃過這么香的肉,忙問是什么?
段大叔笑瞇瞇地說:
“這是斑鳩肉”,
“還有么?”
段小叔他們氣鼓鼓地說:
“一只斑鳩能有多大,最大的肉都留給你,我們都得不到吃,哪里還有?”
大貓生了很多小貓,好多都送了人,只留了一只,這只小貓喜歡在他們家的狗睡覺時撓它,總是能看見狗生氣追貓,貓爬上樹,小狗毫無辦法的歡樂場景。
除了養(yǎng)貓,他們家還養(yǎng)了三只兔子,三只兔子都關一個大籠子里,兔子都吃菜葉。
袁男常常摘青葡萄來喂它們,不吃還硬塞嘴里,看著它們急速嚼動的三瓣嘴唇和兩個大門牙,一陣狂嚼之后就會把葡萄囫圇地吐出來,明明知道它們不吃,可是袁男總是樂此不疲,每次見到它們就往嘴里塞葡萄。
除了葡萄,他們家還有石榴樹和無花果。
袁男對無花果很好奇,覺得這樹真的不會開花么?每次來他們家時總是鍥而不舍地問:
“這樹開花了么?”。
一大清早,幾個姊妹總會在附近的菜園子里摘各種果蔬,每次都會帶一兩個番茄或黃瓜回來給袁男解饞,一口咬去,汁水四溢,香甜的滋味充滿整個口腔和喉嚨。
而段老師會在自來水管前洗衣服,自來水!這可是袁男只在書上見到的好東西,幸福生活啊。
衣服有時也會是段老師的妹妹洗,每周只要袁男在他們家,周一去上學時衣服總是洗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