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時分,天蒙蒙亮,昨日傍晚完成休整的先鋒營準備再次踏上旅途,前面負責打探的斥候也傳來了水源的好消息,并且向臨行的郡縣要來了糧食。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王恢將軍一聲令下,便是萬人開始收拾行裝,這其中便有隨行的公主一行。
“胭脂、銅鏡、手鐲?!?p> 小湖裝進檀木箱子,扣上紫金大鎖,一拍腦門,“唉,怎么又把玉簪忘了呢?”
隨后便從細君的枕頭下摸出玉簪。剛剛梳好頭的細君坐在床榻邊上,有些困倦,瞇著眼睛耷拉著腦袋,順便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小湖扶她起來,將床褥子收拾齊整,撂到了另外一處箱子里,再將散落的銅錢等等,一齊給扔進去。
難得沒有打趣自己貪財?shù)男∶。毦袟l不紊地收拾著東西的小湖,有著說不出來的心疼,她跑到正喂馬的韓邪處,韓邪正在給他的馬兒準備“美食”。
“你覺得這很有意思?”
“當然,你可不知道,我這一匹可不是那些挽馬,也不是咱們本地的矮個子戰(zhàn)馬,你瞅瞅這大長腿,這粗鬃毛——就得好吃好喝養(yǎng)著,畢竟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
“你覺得這很有意思?”
細君再重復(fù)了一遍。
“嗯、我覺得是挺有意思的?!?p> 韓邪覺得似乎有所不對,連著吃小米的大青馬都呲呲抽笑起來,“難道你在說小湖?”
“廢話?!?p> 細君白了他一眼,同時替王鶯默哀一千遍,“你就這么忍心送小北去牙門?那可是進去就出不來的地方?!?p> “又如何?”
韓邪再給大青馬加了一點干草,想堵住它刺棱刺棱笑著的眉眼,哪知這家伙絲毫不領(lǐng)情,倒細嚼慢咽起來了,存心要看會兒笑話,得,就當精神食糧。
整頓好大青馬,韓邪再度對說不出話的細君解釋道:“那我還能怎么辦?難不成獎勵小北?你可是親眼看見他把事情搞砸了的?!?p> “那你也不能、”
細君說到一半又明白了些什么,總算是戰(zhàn)勝了沖動,戰(zhàn)勝了沖動的女人總是很可怕,“你在利用小湖,韓邪,你知道我和阿鶯最瞧不起利用女人的——”
她壓低聲線,韓邪從她口型讀出了那兩個字:畜生。
“那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韓邪回到一旁的桌子,喝了口茶,然后毫不在意地坐在黃土大地上,“其一,小北搞砸了,他必須罰,什么懲罰由我說了算;其二,不是我在利用小湖,好吧,我就是在利用小湖,但是她先利用小北的,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其三——”
韓邪頓了頓:“我還以為你挺喜歡這樣做的,不是么?”
細君默默點頭,當別人的棋子久了,也會喜歡上去操縱自己的棋子,她再度問道:“可你覺得阿鶯她會怎么想?”
“她啊,她大概什么也不會想,我覺得對于她來說,沒有什么比吃還重要了。”
“你錯了。”
細君神情里莫名一股憐惜,“她只是暫時只有吃的?!?p> 真的么?韓邪默默問了自己一遍,好像是的,不過,這和自己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不過是一場穿越,一場夢罷了。
從隴西郡和韓邪一起東望,讓我們目光暫時回到長安,長安巍峨的城門不日前悠悠飄蕩出兩輛馬車,馬瘦車樸,略顯寒酸,并不是什么大戶人家。至于侍女成群的景象更無從提起,唯獨沒有人趕馬,馬兒自行走動,因此讓人印象深刻。
老馬識途,那便是王大夫家的了。
好不容易從長安以南的秦嶺越過,又是一片連綿無盡的群山,從東往西宛如一道宮門,和秦嶺一起鎖住了漢中郡。
從漢中郡折道以西,很快就可以再遇見一座被群山環(huán)繞,卻水土豐茂,堪稱世外人間的山城。
那便是南郡秭歸縣,今湖北宜昌,素有書香之名,乃是王大夫的家鄉(xiāng),也是王鶯此行的終點。
王大夫久別家鄉(xiāng),邊讓自家夫人擦拭淚水邊介紹說:“屈原有賢姊,聞原放逐,亦來歸,因名曰姊歸。阿鶯,你記好了,到時候見到你祖父,就這么答他便可?!?p> “祖父是什么樣的人?”
王鶯有些緊張,還沒到就教自家女兒回答問題,看來祖父在父親的心中地位很高。
“不要緊,只是位讀書人。”
夫人輕輕笑道,并凝視著王大夫,似乎是回想起了以前的時光,“那時候,你爹可沒少因為背不了書挨板子?!?p> 王鶯捂住嘴偷笑,王大夫神色一正:“笑什么笑,等會就輪到你了?!?p> “還有幾時到???”
坐慣了飛機高鐵等現(xiàn)代化交通工具的王鶯,對于第一次出遠門的速度還是始料未及。這小半個月她從忐忑到歡快,從歡快到郁悶,再到快被顛昏了的腦袋,實在是苦不堪言。
“快了快了?!?p> 雖是說著快了,卻還有半日的路。王鶯撩開車簾,滿目是一條大河,沒有長江以往的轟隆隆激流勇進,唯有書香兒女似的溫柔涵養(yǎng)。沿著江流望去,漁船水黽似的悠悠漂在水面上,不時傳來一陣歌聲。
魚米之鄉(xiāng)。
橢圓形的車輪依舊在顛簸,馬兒餓了便自己會停車,王鶯從車上跳下,沉醉在這鄉(xiāng)野林間的夏日光漾里,就著平時有些吵鬧的蟬鳴,此時正是午睡的理想狀況。
可是不能睡。
生火、做飯,這次不僅有嗷嗷待哺的王里脊,更是一大家子足足五張嘴,小鸝給她打下手,王大夫則屁顛屁顛去撿柴火。
王鶯瞅瞅空空如也的水袋,讓小鸝去江邊取些來,古代啥都不好但是水好,山清水秀的中華大地無論走到哪里,基本沒有水質(zhì)不合格的情況。
風餐露宿,一切從簡。
王鶯很快將肉干煮了,又尋了些現(xiàn)下的野菜,比如蒲公英,很多人覺得蒲公英不能吃,那是大錯特錯,只要在有心人手里,那便是一道美味佳肴。
蒲公英焯一遍水,就著臘肉炒好,接著煮一鍋小米粥,就是再簡單不過的一頓朝飯了。
即便這幾天因為王里脊這個小孩子的原因,大家都習慣睡個懶覺再趕路,可午后再吃第一頓飯,依然不符合他們的生物鐘,所以餓得有些頭暈眼花,以至于王鶯多次懷疑自己這一大家子到底是多久沒吃飯了。
飯足,馬飽,再度上路。
打江邊的山路慢慢悠悠,好似閑逛一般漫步于山林之間,近鄉(xiāng)情怯,王大夫帶著家眷下車步行,美名其曰“消食”。
果然還是吃太飽了。
王鶯就著蟬鳴與鳥歌,在山的演唱會里漸行漸遠。
不出半日,秭歸縣就出現(xiàn)在眼前,依山而建的鄉(xiāng)鎮(zhèn)和重慶的山城十分相似,可是給人的感覺更有一種云南的寨子味道,終其原因,還是有水罷。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就在這樣一個安靜得有些單調(diào)的午后,王鶯踏進了王家的大門,稍稍落在王里脊的后面,也恰好在一片喧鬧之外。
她說,這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