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早朝過后,皇帝點名留下了四位大臣。他們分別是御史何大人、太尉高大人、郎中主父偃,以及常侍東方朔。
用餐地點就設在未央宮后的偏殿,一處名為弄風殿的處所。寬敞明亮的殿上,擺上桌子、坐墊,再隆重地以皇帝的禮節(jié)裝點最上方的座位,便可以迎接來客了。
朝堂之下,不再議論國事。這些道理這幾人都明白,所以都很識趣地聊些家常。這其中要數(shù)東方朔最伶俐......他原本被招納入宮,就因為他是個......相聲演員。
論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東方朔先生不在話下。幾番現(xiàn)代人不能理解的妙語過后,席間眾人都徹底輕松起來,將朝堂上的國家大事拋在腦后。
因為肘子的香味過來了。
首先端上來四只烤肘子,首席御廚鄭菜的得意作品??局频闹庾油鈱由晕⒂行┙购?,但這并不影響表皮的酥脆。將表皮油脂全部烤制出來的肘子,渾身都是動物油脂的芬芳。
不過是普通炙烤......幾人瞧見后大失所望。在長安城內的酒樓中,誰沒吃過這貨色?而且那西域胡人開的炙烤居,那泛著油光的肉皮比這亮堂不好,那才是真正的烤肉。
其后呈上來四只肘子,正是王鶯的東坡肘子。和香料燜煮出來的肘子附帶著香料和肉的混合味道,原本是紅潤的肘子,外表澆蓋上去一層淺紅的醬汁,讓人看著油膩......但幾抹香菜裝點其上,可謂畫龍點睛之筆。
這.......究竟是煮?還是蒸?菜名如何?來自何人?諸位開始揣測起這道肘子的來歷,他們都是消息靈通的人,昨日聽聞宮中御膳房對面新開了個明堂,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名堂?
先把疑問放一邊,吃飯要緊。那么現(xiàn)在問題來了......怎么分?一共八個肘子,四烤四東坡,五個人,其中一個是主子,請問如何分配才最均勻?
帶著頭巾,一身書生打扮的東方朔總是最有主意,他雖坐在末席,可嗓門卻大得很:“不如我們......打賭如何?既然是八個肘子,兩道菜式。陛下取一烤一......陛下取兩個肘子。而我們余下四人,在這六個肘子中,兩位贏家取兩個,兩位輸家取一個便是。”
陛下思忖道,原本就是炫耀......要是有人沒吃到王家小姐的肘子怎么辦?那他豈不是虧大發(fā)了?
“這樣吧?!?p> 皇帝修改道,“既然共五人,那么兩種肘子各留三份,多出來的朕送給母后嘗嘗......而打賭一事,贏家不如只設一人,此人可獨享一份,余下四人唯有半份?!?p> 眾人拱手:“既然是陛下賜飯,就依陛下所言。”
“那么,東方愛卿,你說說以何事做賭???”
“猜這菜的做法......臣自問游走天下酒樓歌肆,嘗遍各地美食,卻對這道菜聞所未聞,不免有些好奇。不知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不等眾人回答,他又問起主父偃來,“郎中大人,你同樣游歷四方,見識廣博,可對這道菜有所知曉?”
同是書生打扮的主父偃自然知道些內情,此時佯裝不知:“常侍,你這就高看我了......在下是窮游、窮游,可吃不起這些酒樓菜?!?p> “老夫看這不像酒樓那些廚子的菜?!?p> 一身紅衣的何御史仔細觀察半刻,郎朗說道,眾人都望向他,等著他說出個些緣由來。
“一是選材。酒樓里的廚子多是山珍海味,像肘子此類......塊頭大,肉不肥,實非上上之選。依老夫看,反倒是落了下乘?!?p> 確實是有道理,太尉點頭道:“在酒樓之中,多是小菜配美酒......斷然不會有肘子此類大菜。反倒是家常之中每逢宰殺豬的時候,便會將這肘子做成一道多人食用的大菜。”
“二是做法。炙烤、燜煮、腌制、油炸、煎炒,這其中能對肘子這種大貨下手的粗略看來只有前三種,也就是烤、煮和腌制。這肘子不易烤熟,表皮容易焦糊;燜煮不失為好辦法,卻難以把控滋色味道......白水煮出來的,沒有什么菜樣。而用醬料腌制在民間頗為流行?!?p> “這倒是了?!?p> 王鶯早已被傳喚過來,她換上一襲淺白宮裙,微微拜禮,“這道菜確實燜煮而來?!?p> “那敢問姑娘......敢問次席御廚,這道菜的名字是?”
“東坡。大人可以叫它東坡肘子。”
看著幾人越聊越HIGH,旁邊的鄭菜就有點尷尬了......首席御廚這個稱號,為什么偏偏要在自己身上???
只見皇上笑瞇瞇地看著他:“鄭首席......咱們采取三局兩勝,明日的選題你來出吧。可不要讓朕的御膳房輸?shù)奶y看?!?p> 皇上.......鄭菜一臉郁悶,明堂也是你的啊......橫豎都是你的,誰輸誰贏就不重要了吧?不過既然是自己選材,鄭菜心里便立刻有了謀劃......昨日小徒弟郝笨可給他出了一個完美的主意。
那明堂的主子,王家小姐來著。既然是王家的小姐,那她平日能接觸些什么?郝笨雖然叫郝笨,但他可不笨。一番調查過后,他很快清楚了王鶯的經歷。
打小在長安郊外家中,和父母一直生活到十八歲,未婚......咳咳,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這輩子從來沒有看過......海。
而師傅鄭菜那可是赤裸裸的齊魯人士,靠海為生,一手海味炒的可是出神入化!要不是海貨難以保存,這宮中那可就是螃蟹龍蝦的天下了......不過新鮮的沒有,卻有干的???海參鮑魚之類的,那可是絕不會差。
所以,鄭菜立馬宣布了:“明日,王姑娘,我們不如就比試海參如何?”
“海參?”
王鶯笑道,“不如比海貨吧,各類海中的珍寶都行,單一個海參......我怕自己輸?shù)锰y看。”
“那就依照姑娘所言,比試海貨?!?p> 哼,還算你有點自知之明......要不是自己對這肘子不熟悉,鄭菜認為自己斷然不會輸?shù)舯仍???茨恰皷|坡肘子”......也不過如此,不過是煮的肘子外面澆蓋上一層料汁,外帶幾抹香菜。就和石頭上長了草差不多......可惜鄭菜沒有口福了。
因為此時的東宮之內,太后已經快吃撐了......皇后和剛有資格進來問安的子夫娘娘,都眼巴巴望著呢。只是子夫和皇后陳氏都拘謹?shù)煤埽艘娏嗣?,總是有說不出來的尷尬。
陳氏心道,明面上妖妃亂政,可這國家的權力是慢慢移交到皇上手里了,私下里,這妖妃和皇上不過是交易......她還是一如年輕時候的單戀模樣。
那時候的皇帝,還是個王爺?shù)膬鹤?.....他武藝高強、足智多謀,待人接物都有一般男子沒有的溫柔......可如今,一切都變了模樣。
歲月匆匆,她夾了一筷子東坡肘子,隨著酥爛軟膩的肉塊入嘴,她輕輕啊了一聲,從思緒中出來,走入味蕾的世界。若是她聽過這東坡肘子背后的蘇東坡和他的詩歌,怕是肉里會伴隨些詩意。
可惜了。
不,不可惜......這個時候王鶯已經不要臉地在皇帝面前背詩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敢問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