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據(jù)確鑿,吳長河不得不低頭認罪。據(jù)他交代:那節(jié)車廂很有可能在上一站待避時就已經(jīng)被人破壞了,盜走了車內(nèi)物品。在蘆村停車時,萬桂英發(fā)現(xiàn)車門子開了一道一米多寬的縫,車廂內(nèi)物品一目了然,這才起了貪心。
萬桂英也如實交代了。她一再表白,再借她倆膽兒,她也不敢破壞鉛封,懇求政府對他寬大處理。并交代了自己曾經(jīng)多次偷盜鐵路運輸物品,又幾乎把整個村子的人都咬了出來,牽扯偷盜的人數(shù)之多,令人瞠目。
萬桂英盜竊軍用物資,影響之大,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萬寶生認罪態(tài)度較好,被處以拘留半個月。吳長河作為黨員,發(fā)現(xiàn)家人犯了法,沒能及時向組織匯報,反而幫家人逃避法律,將贓物轉(zhuǎn)移,給了個雙開處分:開除黨籍和路籍。關(guān)于品正在考場被人算計的事已真相大白。張世友被一抹到底,去了養(yǎng)路工區(qū)當了一名工人。劉寶祥的班長職位也給撤了,調(diào)離蘆村站,去了山里的偏遠小站。
品正入路后被分配到了機務段當了一名蒸汽火車頭司爐工,意味著將來能當上火車司機。當時,能當上火車司機,那可是被人羨慕的上等工作。母親為此深感欣慰,父親卻說:“要說前途,那也不如在工務段上班有前途。品正有文化,不可能干一輩子養(yǎng)路工,說不定能當個段長,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p> 母親說:“品正性子軟弱,膽小怕事,智慧淺薄,生來就不是當官的料。能熬上個火車司機干干,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p> 在看待每一個問題上,父親和母親的觀點,總是發(fā)生分歧,說不到一起,最終母親都是占上風。父親有遷就的成分,而在品正的婚姻上,父親一直堅持自己的觀點:婚姻自由,由品正自己做主。
自從品正當上了火車頭司爐工,上門提親的絡繹不絕。當時,在鐵路醫(yī)院工作的漂亮姑娘,差不多都是非火車司機不嫁的主兒。品正長的帥氣,有人給他提了好幾個在鐵路醫(yī)院工作的漂亮姑娘,他都不同意。他死了心,非馬寶山的大閨女馬秀茹不娶。
母親喜歡白衣天使,不愿意和馬家做親。她覺得馬寶山品性不好,手腳不干凈。和這種人做親,遲早要受背累。父親說母親總是神經(jīng)過敏,看誰都像壞人。而品正因為婚事和母親一直擰著,后來干脆住在單位,不回家。母親也不讓步:愛回不回,就當沒這個兒子。
1966年清明過后的第三天,母親獨自一人,從S省老家返回蘆村。她這次回家鄉(xiāng)是給已故的劉西和上墳。這些年,那快陰宅墓地一直由雪兒打理。雪兒一直沒再嫁人,留在那家,替母親照顧二老雙親。這次回去,雪兒對母親立下遺囑,百年之后,她要和劉西和并葬。母親聽了,十分感動,哽咽著,半響沒說話。她心里喊著:“爹,您在九泉之下永遠不會孤單,百年之后,我和繼承也來陪您?!?p> 母親返回蘆村,是臨近中午下的火車。我跟著欣喜若狂的三哥品位去站臺接母親。母親一路顛簸,臉上顯得有些疲憊。她看著我和三哥品位小臉蛋上掛著從未有過的驚喜的樣子,便問:“瞧你們這高興樣兒,就好像撿著金元寶啦?!?p> 品位往四下里看了看,踮起腳沖母親耳語道:“我撿了八塊八毛錢,是馬秀茹丟的?!逼肺徽f完,都笑岔了音兒。
母親知道:當年馬寶山把她的臉打腫了那次,做兒子的一定心疼母親,一直對馬寶山恨之入骨。這次,品位撿了馬家丟的錢,沒及時交給老師,他心里是別這個扣兒,是當年的那個心結(jié)兒。母親理解兒子的心情,她微笑著撫摸了一下品位瘦弱的肩膀,說:“走,咱回家吧。”
我和三哥品位從母親手里搶過一大一小兩個包裹,往身后一背,跟著母親出了檢票口兒。
馬三娘生了四男一女。她最疼愛十八歲的美如天仙的閨女馬秀茹,從來沒對她說過大言語。秀茹這次不小心丟了買醬油找回的八塊八角錢,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馬三娘這回對秀茹非發(fā)怒不可了。她推搡著,罵著哭哭啼啼的秀茹,從家走到站上國營合作社,又返回。一家七口人低著頭,私下撒摸,脖子都酸了,也沒找到??磥磉@錢是被人撿走了。
馬寶山雖沒了人緣,但沖孩子丟了這么多錢,誰還能袖手旁觀?左鄰右舍跟著幫忙找錢的人越來越多。我把包裹遞給了母親,我要留下來親眼看看馬家人垂頭喪氣的樣子。母親什么也沒說,瞅了一眼哭哭啼啼的秀茹和馬三娘,面無表情的帶著三哥品位回了家。
這時有人說:“剛才刮了一陣風,這小道這么窄,兩邊又是坑,或許這錢被刮到水里了?!?p> 有好些人很快迎著水面泛起的波紋,到下風頭兒岸邊而去找錢。
過了一會兒,找錢的人都回來了?!皼]有……。”“沒有……。”“就差小島沒找了,會不會漂到那兒了?”
水坑中間有個墳頭大的小島。眼下剛過清明,雨水少,到了雨季,小島就被淹沒了。有一群家養(yǎng)的鴨子,在島上四下?lián)u擺覓食,不時仰頭“嘎嘎”的叫兩聲。
“那些鴨子亂折騰,就是漂到那兒,那錢票子也被鴨子踩踹爛了,或是沉到水底了。”
“錢票子是棉花紙,上面還有油呢。沒事,一時半會兒不礙的?!?p> “那錢是咋丟的?”
“兜底兒開線了,沒全開?!?p> “那錢是散著揣兜兒里的,還是卷著的?”
“卷在一起的,用一張五元的大票兒卷著三塊八。要是散著的,就不會一下子全都掉出來。”
“都別吵吵了,麻利兒到島上看看,說不定一卷錢都在島上呢?!?p> “春天水涼扎骨頭,水也深,誰敢下去!”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幫到這兒,也是給足了面子,肯定誰也不會下水去找的。
馬寶山二話沒說,摘帽脫衣。
有人攔住他,說:“還是讓二孩子下去吧。昨天中午,大虎和幾個二孩子下坑,扎猛子摸了不少魚,這水應該不是很涼?!?p> 馬家大兒子馬標,十四歲,只會點狗刨兒,一聽這話,嚇得直往后捎。
馬寶山掄圓了帽子朝著馬標的腦袋給了一下:“我讓你捎,沒TMD一點出息,快滾?!?p> 馬三娘往前奔了幾步,朝著馬寶山的后背狠狠的給了一巴掌,說:“你跟孩子置什么氣?”
“你看看他那點兒出息?!瘪R寶山指著馬標說:“人家大虎不到十歲就敢下坑扎猛子摸魚。”
有人喊道:“哎,說曹操,曹操就到。來,來,大虎,幫你馬伯伯上島上把錢找回來。趕緊下去,看看有沒有?!?p> 大虎聽說了秀茹丟了錢,他專門帶著幾個二孩子來幫秀茹找錢。他和秀茹是同班同學,他喜歡看秀茹的臉蛋兒,也經(jīng)常逃學。秀茹不怎么愛搭理他,他是瞄著秀茹走過來的,秀茹被她看得有點害羞,把頭轉(zhuǎn)過去,給他個側(cè)臉兒。
大虎答應的著:“行,你們就瞧好吧。去,到我家柴火垛抱點干柴來,準備點火。”
有個二孩子聽到命令,一溜小跑兒去抱柴火。
大虎脫了衣服,靠身兒是個破褲衩兒,還露著塊屁股肉。
秀茹捂著嘴“噗嗤”笑了一下。
若是沒有秀茹在場,大虎一定要做兩項準備工作:用手指頭蘸點水,陰一下肚臍眼兒和兩個耳朵眼兒再下水。這次他脫掉衣服就如青蛙跳水,一個猛子扎出了十幾米,接著他又蛙了幾十米。島上的鴨子,聞風而散。大虎往上拽了拽褲衩,身子瑟縮著,開始四下找錢……。
過了一會兒,大虎雙手攏著音兒,抬高嗓門兒:“馬伯伯,沒有……。”
馬寶山回了一嗓子:“四下再摸摸,是不是沉底兒了?”
大虎回答:“知道了?!彼自谒?,露著半個身子,圍著小島,哆了哆嗦的摸著。
馬三娘高聲喊道:“大虎,摸不著就上來吧,可別凍著。”
馬寶山拉著臉,黑了馬三娘一眼,趕緊喊道:“大虎,別著急,摸仔細點兒。”
大虎回了馬三娘,也回了馬寶山:“沒事,不冷。我接著摸?!?p> 我看了一眼搖頭嘆氣的馬寶山,心情愉悅的回了家。見母親坐在炕沿兒攥著那把撿來的錢一直不動聲色,不知所想。
今兒是周日,除去品正沒在家,家人都到齊了。父親見母親遲遲不肯把錢還給馬家,急得在屋里直打轉(zhuǎn)轉(zhuǎn)。母親見我回來了,跟我問清馬家這錢是咋丟的,這才沖父親說:“以后要學會遇事多加思考。馬家要是懷疑這錢是被人偷的,我們草率把錢還了,豈不是落個偷錢的嫌疑?,F(xiàn)在好了,既然馬家承認不小心丟了錢,我們就把錢當著眾人的面兒還給他。我要讓這個壞我家風的小人顏面掃地。王八蛋!老天有眼,你的好日子快到頭了?!?p> 母親這番充滿憤恨的話,讓大家感到莫名其妙起來。父親愣了一下,問:“你這是說誰呢?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