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快馬加鞭從鄭州經(jīng)洛陽到長安,一條直線的趕路程,只用三天。
至于騎著一只獅子走要走多久……誰也說不清楚。
而此刻,晏可嘟著嘴,氣鼓鼓坐在一只白獅子身上,看后者不緊不慢的在土道上散著步。一個攢眉千度眼波流轉(zhuǎn),一個張牙舞爪兇神惡煞。路人們膽子大一點(diǎn)遠(yuǎn)遠(yuǎn)偷偷看一眼漂亮姑娘,膽子小的直接就跑遠(yuǎn)了。
于是她們附近幾乎看不見一個人。偶爾有神色鎮(zhèn)定的人慢悠悠的走過,晏可知道,那些是爹爹講的故事里走江湖的人,波瀾不驚是他們必備的素質(zhì)。
石頭白獅子看上去硬梆梆的,背上卻寬大軟和的像一張床,晏可騎在獅子背上,整個人都要陷下去??申炭蓻]讓自己陷下去,因?yàn)榇藭r此刻她正揪緊了獅子的耳朵。
“蠢獅子你用這個速度去長安,本姑娘騎一只比你更蠢的豬也能超過你了!”她怒道。
白獅子聽見后停住了。
只見它重重跺了跺腳,旁邊村里一只豬撞開圍欄,再撞開村門瘋一樣的跑了過來。
晏可呆了呆:“真的是百獸之王???”
然后她氣道:“你居然真的敢讓本姑娘去坐一只臟死了的豬?”
白獅子爪子撓撓頭。
“行!本姑娘坐豬!你滾!”晏可作勢就往豬身上跳。
白獅子忽然往離豬遠(yuǎn)了的地方一跳,晏可跌進(jìn)了它的鬣毛里,它又瞪了一眼那只豬,那豬頭也不回就跑了。
晏可愁了:“可你這個速度,我們還是到不了長安啊。我餓啦,先找個地方吃飯。”
“那個,你,有名字么?”獅子還在往前走,晏可雙手枕在腦后躺在獅子背上,百無聊賴的望著天,忽然問了一句。
白獅子點(diǎn)點(diǎn)頭。
“那我給你起個名字吧?!标炭蓧焊鶝]看獅子的動作,自言自語的繼續(xù)說,“你是我晏家門口的獅子,應(yīng)該姓晏?!?p> 白獅子用力搖搖頭。
“我叫晏可,那也叫你晏可好不好?”晏可揪了一下白獅子柔軟的毛,“不行,這樣別人就認(rèn)不出來了,那你這么大一只,就叫你大晏可?!标炭捎址砰_那撮毛,“這名字好丑,不行,晏大可,不好聽?!?p> “對了,晏奇,就叫你晏奇好了?!?p> 白獅子的眼睛瞪的像銅鈴一樣大。
晏可從腰上取下一個紅紅的絲綢小袋子,從里面拿出來一小塊冰糖,她看了看,放進(jìn)嘴里。
又湊到白獅子腦門上:“中午了,餓了沒?”
白獅子伸舌頭舔了一下嘴唇,晏可瞅準(zhǔn)塞了一塊冰糖進(jìn)獅子嘴里:“吶,甜的?!?p> 獅子先是停住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的開始瘋跑起來。
“蠢獅子原來你還會跑??!”晏可差點(diǎn)沒被甩飛出去,她一把抓住白獅子的鬣毛伏在它背上,才還好沒讓自己飛起來。她心下一喜,這獅子跑起來要比馬還快,若能這么跑下去,概是兩天就能到長安了。
就這樣,一個女孩和一只獅子,大街上,田埂上,林間道上,跑了整整一個下午。
此時三里外,青青客棧。
“叔叔,您的錢還沒有付。爹讓我一定要記得收錢?!币粋€五六歲模樣的小孩拎著掃帚在掃地,旁邊最后一個客人拎起了兩個擔(dān)子向門外走,剛抬腳就被叫住了。
客人放下肩上兩個長長的擔(dān)子,擔(dān)子里滿是青菜,他蹲下和藹的看小孩:“你爹人呢?叔叔怕你算不清帳?!?p> 小孩看著他:“爹爹去后山打柴了,叔叔不用找我爹算賬,找我算帳就好了,我算術(shù)還是很好的呢?!?p> 客人掏了掏,遞給小孩一個銅板:“好吧?!?p> 小孩搖頭:“不夠?!?p> 客人掏來掏去,又掏出來三個銅板。
小孩數(shù)了數(shù),望了一眼案臺,他掰著手指:“一、二、三、四。對了,叔叔再見?!?p> 案臺上寫著,
一擔(dān)青菜兩盞銀錠。
一碟炒青菜五個銅板
一碟煮青菜三個銅板
一碟燙青菜一個銅板
一碟涼拌青菜…………
“乖。再見。”客人摸摸小孩子的頭,抓起兩擔(dān)子青菜走出了客棧。
一陣穿堂風(fēng)吹過,吹的小孩往前走了一步。他拿起掃帚轉(zhuǎn)過頭去??蜅iT口站著一只高大的白色動物和一個紅色衣服的姑娘。
小孩呆呆的看了兩三秒那獅子,又呆呆看了兩三秒女孩。轉(zhuǎn)回去把四個銅板整齊的放在柜子里。
在約好吹一聲口哨晏奇就立刻出現(xiàn)之后,晏可拍拍晏奇腦袋,晏奇轉(zhuǎn)過頭跑開去,晏可一個人走進(jìn)客棧里。吃了冰糖以后的晏奇風(fēng)一樣跑了一整個下午,沒有鞍具的晏可不得不抓緊了晏奇的鬣毛,這么緊抓了一個下午,她著實(shí)累得不輕,加之午飯最豐盛的四個菜叫做東西南北風(fēng),晏可這會兒快要餓得撐不住腰了。
肚子嘰里咕嚕鬧騰半天,晏可終于決定停下來好好享受一頓晚飯。她在菜單上勾住一個香菇炒紅豆,又勾了一個豬肚燉排骨,放在桌邊,懶洋洋伏在木桌上。
她剛趴下,后面就進(jìn)來一個膀大腰圓肥的流油的富家翁,富家翁腆著大肚子跨進(jìn)門檻,后面跟著一個書童。那富家翁環(huán)顧了一下,客棧里位置空空的,店里只有一個孩子和一個姑娘。
他似乎很老實(shí)的坐在了很遠(yuǎn)的一個座位上,只聽“咔”一聲響,那個位置塌了下去。
長木板凳被坐斷了。
他爬起來,又去坐另一個位置。
“咔——”那個位置木板凳也斷了。
“咔——”
“咔——”
“咔——”
…………
過了很久。
最后他嘿嘿一笑,走到了晏可旁邊。
“姑娘,你看這……殷某人今天可能要沾一下姑娘的光了……”富家翁朝書童比個手勢,書童自覺的拿著錢去柜臺賠不是去了。
晏可朝嘴里丟了一塊冰糖,叉著頭一臉冷漠而認(rèn)真的看菜單,她抖著腿,右腿火紅色鞋網(wǎng)上兩個鈴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卻是沒理睬那富家翁。
富家翁徑自坐到了晏可身邊。說來也怪,長木凳竟然沒有塌下去。甚至沒有往下沉沉。
晏可嘆口氣,她自顧自趴在桌上,門口的風(fēng)把她輕盈的鬢角吹起來,她盯著菜單半晌,只見那菜單上寫著——
“青青客棧,青菜專供?!?p> 然后她無奈的盯著眼前的兩盤炒青菜,剛想質(zhì)問那端菜來的人怎么回事,看見是個點(diǎn)大的孩子,猶豫了一下。可沒等她緩過來,有一只肥手搭上了她的披肩。
晏可肩膀一抽,她把鮮紅的披肩解了下來,紅衣背后赫然繡了三個工整的大字——
“壞丶得丶很”
富家翁一愣。旋即又笑了,他伸手又去抓晏可的手臂:“看姑娘容貌便知道不是一輩子窮家的命,不如跟著殷某人吃香喝辣,何必兩盤青菜苦了自己?!?p> 沒等他油膩的手握下,晏可的身影忽然消失了,富家翁手里捏住了一朵彼岸花。
那端菜上來的孩子揉揉眼睛。
“汴州晏家的花弄影?”富家翁顯然是江湖中人,一眼看出了這武功的門路。
晏可身形早已出現(xiàn)在幾個身位之外,她嘴角一勾:“腦子倒好使?!?p> “姑娘說笑了,汴州是江湖上人盡皆知的彼岸州。
彼岸州,彼岸花,君無恙,花不發(fā)。今日姑娘的花弄影著實(shí)讓殷某開了眼界。”那肥膩富家翁邊說著,手里卻將腕上玉雕的念珠反手一扯,念珠直把那朵彼岸花彈了個粉碎,“可武功再好看也是武功,不如美人來的實(shí)在?!?p> 他起身一瞬間便向晏可襲去,身法迅猛異常,和偌大的身軀完全不相符合。這身法名蠻風(fēng)象力。殷家就是靠這蠻風(fēng)象力的獨(dú)門身法起了家門,橫踞一方,煞是囂張,在鄭州做起了土霸主。從客棧往前六十里便是鄭州,這附近殷家子弟并不見得有多難找,一是因?yàn)榈乇P近,二是人多。
還有一點(diǎn)遠(yuǎn)近皆知,是因?yàn)橐蠹易拥芟矚g躲著不良人在偏遠(yuǎn)的地方采花。而這些客棧是一大去處。于是久而久之這些客棧姑娘家都不敢落腳了。
“爹爹和我說,尋常的小毛賊啊,見了要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标炭捎謬@了口氣,“遇見殷家做賊的——”
“一個也不能留?!?p> 晏可一搖,整個影子竟混著晚霞的顏色凝聚成一枝朱紅色的彼岸花,彼岸花懸在空中悠悠的轉(zhuǎn),人卻是兀的出現(xiàn)在門口,她靠在門邊背對著那富家翁,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望著晚霞,而在她身后富家翁剛觸到那彼岸花,整個人便痛苦的蹲下來。
“這是…………”富家翁剛吐出兩個字,驚恐的表情倏的凝固在臉上。他最后一眼看見晏可靠著門負(fù)手的背影偏了偏頭:“沒看見么?說了我壞得很啊?!?p> “你家大人沒告訴你,壞孩子是不能惹的么?”
只有那小孩呆呆的看著這一切,忽的眼睛被一雙纖細(xì)的手蒙住,整個被裹抱進(jìn)了一個人的懷里,是晏可。在她身后,那富家翁跪下去,緊接著整個人撲在了地上。尸體化成了一縷煙塵。
富家翁的書童在柜臺旁目睹了一切,緊接著從后門連滾帶爬跑出了客棧。
晏可抱著小孩坐回了長凳上,彼岸花飄回來,迎著晚霞化成了一地影子。
“姐姐,那個叔叔怎么了?”小孩呆呆地看晏可。
“叔叔走了,不怕噢?!标炭膳闹『⒌谋常f話的聲音很輕,也很好聽。
小孩子忽然指了指晏可后背:“姐姐,你是壞人嗎?”
晏可伏在木桌上軟軟一笑:“是啊,姐姐是很壞很壞的人呢?!?p> 小孩沒有說話,他直直盯著晏可,直到晏可從紅綢袋里取了一塊冰糖,放進(jìn)小孩嘴里。
“你家大人呢?”
“去打柴了。”
“這里只有你一個人么?”
“嗯。”
“那這個青菜是?”晏可看看桌上兩盤還沒動的青菜。
“我做的?!毙『⒆院赖呐呐男馗?p> “這個不是寫的……”晏可莫名其妙。
“我們的菜單上的菜都是青菜做的?!毙『蠐项^。“爹爹說,名字是人起的,豬八戒也可以叫做天蓬元帥,那炒青菜也可以叫做小雞燉蘑菇。做菜可以沒有底線,但是不能沒有個性。”小孩子忽的說話變得異常的利索,似乎已經(jīng)說過很多遍了。
晏可無奈:“那除了炒青菜……還有其他吃的么?”
“爹爹教過我做麻辣燙。”小孩眼睛一亮。
“那就麻辣燙,嗯……我吃不慣辣,不要加麻辣吧,也不要太燙,還得等涼?!标炭扇嗳嘈『⒛X袋。
小孩有板有眼的拿筆記著:“一碗麻辣燙,不加麻辣,不要燙?!毙『⒑苷J(rèn)真的看了兩遍手記,又抬頭看晏可:“那……那……那你吃碗嗎?”
晏可一聽,起身去了后院的廚房。
后院里,晏可吹了一聲口哨,院里吹起一陣風(fēng)。
晏奇忽然飄到了身邊。
晏可幽幽的看著堆滿了整個后院的青菜,又幽幽盯著晏奇。
“我想吃肉?!?p> 晏奇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
晏可最后還是吃了一肚子青菜,然后揉著肚子走出了客棧。小孩從后面追上來:“姐姐!”
晏可笑了笑:“怎么了?”
小孩子支支吾吾很久,憋出來一句話:“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晏可?!标炭啥紫履竽笮『⒆拥哪?,塞給他一塊冰糖。丹紅色的大眼睛笑的很細(xì)很細(xì),被晚風(fēng)用鬢角遮去大半。
“我知道了,姐姐再見!”小孩頭也不回跑了回去。
客棧里,他蹲在墻角半晌,撐著頭自言自語:“我剛剛明明不是要出去問姐姐名字的啊。”
“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哎呀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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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柒靈鹿
忘了什么呢? 爹爹囑咐過的噢 ?。ο肫饋砹?! 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