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
靈淵一側(cè)的樓梯傳來響動,林瑤立即繃緊了身體,警惕起來。
來人著一身熟悉的黑袍,步履沉緩,氣息深厚,顯然不是閣內(nèi)的普通織者。
林瑤雙眼盛滿了怒氣,恨聲道:“你又來做什么?看我們的笑話嗎?還是嫌我們被折磨得不夠慘?”
上來的是個中年男子,他似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林瑤的仇視,也沒搭理她的話,自顧自地將他帶上來的餐食一樣樣地端出來擺在地上,又從中挑了一碗林瑤小時候最喜歡吃的白玉糕端在手上,親自喂到了林瑤嘴邊。
每隔一天,他都會來喂一次飯食和水,他也早就知道林瑤已經(jīng)蘇醒,但一點也不怕她會逃。
“吃吧,不然你會比他們死的更快?!?p> 他的聲音很低,還有些沙啞,就像是塞了一塊破布在喉嚨里,之能從縫隙透出來,但又似是天生如此。
林瑤看也不看他手里的吃食,對他的話也恍若未聞,只盯著他的眼睛道:
“衛(wèi)老,你也是看著我們?nèi)碎L大的,你真的忍心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死嗎?”
被喚作衛(wèi)老的男人眼中毫無波動,捏著白玉糕的手也十分平穩(wěn),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林瑤繼續(xù)道:“張遠(yuǎn)山是什么樣的人你也看到了啊?當(dāng)初他毀靈淵的時候,可曾為你們想過半分?他獨自逃跑的時候,又可曾想過你們是否會被抓出來頂罪?你為什么要為這種人賣命呢!”
“我不是為他賣命,我是為了織夢淵?!?p> 衛(wèi)老終于回答了林瑤的話,臉上依舊平靜如水,仿佛這話他已經(jīng)在心中說了無數(shù)遍,任何人也改變不了他的信念。
他把糕點喂到了林瑤的嘴邊,想要趁她開口,就強塞進去,反正以前也是這么喂的。
“哐當(dāng)!”
林瑤一腳踢翻了地上的餐碗,猛地張嘴咬向衛(wèi)老的虎口。
衛(wèi)老一動未動,任憑血液透過林瑤的貝齒,點點猩紅染到白云糕上,刺目又艷麗。
“瑤瑤,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林瑤一聽到衛(wèi)老像小時候一樣喚她,整個人猶如針扎一般,松開了嘴,劇烈地掙扎,拼了命地想要撲到衛(wèi)老的身上去撕咬。
“你沒資格這么叫我!什么為了織夢淵,都是你們騙人的鬼話!如果真的是為了織夢淵,你怎么忍心殺了張閣主,他是你的師兄啊,你又怎么忍心放出靈淵夢境,讓全城百姓都生活在夢魘之中!你們就是狼心狗肺,就是魔鬼!”
“我不明白,永遠(yuǎn)也不會明白!”
“呸!”
林瑤一口唾液噴到了衛(wèi)老臉上,全然沒有了從前的活潑可愛,反倒如一只孤立無援的小獸,圍在親人的尸首旁,憤怒地斥責(zé)殺人兇手,發(fā)出自以為最大能力的吼叫,實則蒼白無力得可笑。
張承不會死而復(fù)蘇,城中的百姓也不會脫離夢魘,就連他的哥哥林奕、趙清語她也救不了。
一滴晶瑩地淚珠從她的臉頰上劃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有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
衛(wèi)老抬手擦擦了臉,放下了碗碟,站起身,微微有些佝僂的身軀在月光的照映下,將林瑤完全地籠罩在了影子里。
“林瑤,你從小衣食無缺,天賦異稟,有哥哥的照顧,有師父的教導(dǎo),有朋友的關(guān)愛,一路走來順風(fēng)順?biāo)瑤缀鯖]有受過任何挫折。
你不懂想要的東西就要自己爭取的道理,但你至少應(yīng)該明白,想要保護身邊的人,就要長大。只有強者才有話語權(quán),眼淚是最沒有用的東西?!?p> 林瑤抬起頭看著衛(wèi)老,卻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頭頂?shù)牧鹆Р瘦x。
衛(wèi)老靜了一瞬,也抬起頭望向唯一的光源。
“還有三天,你想要救他們,就只有三天的時間了?!?p> 最后一句話的聲音很輕,輕到林瑤以為他是在自言自語,一時間竟沒反應(yīng)過來。
為什么是三天?三天后會發(fā)生什么?
林瑤兀自思考著,連衛(wèi)老走了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她知道,這是衛(wèi)老留給他們最后的仁慈,想要活命,一切都只能靠他們自己了。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外面寂靜地連鳥聲也無,月光已經(jīng)偏斜,整間屋子到了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也是最接近黎明的時候。
林瑤看著腳邊被自己踹翻的餐碗,還有深陷夢魘的兄長、病弱的摯友,抿緊了雙唇。
她一點點挪動自己的雙腿,將遠(yuǎn)處幾個尚且完好的飯碗推到林奕和趙清語兩人的夾角處。
然后又伸直了腿,貼在地面上,膝蓋猛地朝自己一彎,將滿地的碎瓷片推向身后。
她的上半身被牢牢地綁在柱子上,根本彎不下身體,雙手也都捆綁在了身后,只有雙腿只在腳腕處綁了繩子,勉強可以活動。
衛(wèi)老說得對,她光是自怨自艾有什么用,難道要哭干了雙眼,提前為兄長號喪嗎?
如果,衛(wèi)老沒有騙她,不論他們?nèi)旌笙胍鍪裁?,至少在這段時間里,她還有機會!
從前,都是林奕擋在她前面,趙清語即使術(shù)法不如自己,也依舊將她當(dāng)做親妹妹一般看待,什么事都讓著她。所有人都在保護她,讓她以為自己真的就是天之驕子。
這一次,換她來保護他們了。
但她喂不了林奕和趙清語飯食,唯一的辦法只有先用鋒利的碎瓷片割斷自己雙手的束縛。
林瑤忍著痛,最大程度地將雙腿朝一側(cè)彎折,用腳尖把兩三塊碎瓷片一起望手的方向聚攏。
粗糙的麻繩在她的皮膚上勒出深深的紅痕,有些細(xì)碎但尖銳的瓷片穿過外袍扎進了她的腿間她也不管,只拼了命地在地上滑動。
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
她的額間早已見了汗,胸間憋著一口氣,時不時地還會猛烈地咳嗽起來,五臟六腑也都跟著疼起來。
她的視線逐漸模糊,意識也開始飄散,她知道,是夢元之力的作用又開始了。
林瑤轉(zhuǎn)頭看向巨大的靈淵,它就如一口枯井,張著漆黑的一張大嘴,等待著獵物跳進這個深淵。
看守他們的不是衛(wèi)老,也不是任何其他一個人。
而是靈淵夢境。
靈淵中原本存續(xù)的夢境早就被衛(wèi)老他們加以改造,再通過儲夢石重新集聚,釋放到云陵城的各個角落,用以囚禁迷幻城中百姓了。
剩余的那一點點白霧,代表的是一種特殊的幻夢。
它看似威力不大,只呈現(xiàn)白云夢這種最低等的夢境顯色,但只有進入過這場幻夢的人才知道,它比載滿負(fù)能量的暗境還要可怕。
這是衛(wèi)老親手加工過的作品,它被刪除了所有的夢境片段,又添加了無窮無盡的怨念。
愛而不得,生而無趣,恨而無解,癡而無盡。
每夜寅時,夜色最深重的時刻,它就會自動向外釋放夢元之力,牽扯著周邊的人類自己走入夢境。
你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虛無空間,你也不看不到自己的實體,所有出現(xiàn)在你眼前的畫面都是來自于你腦海中的事物。
你想什么,就出現(xiàn)什么。
什么都不想,就與孤獨作伴。
它不攻擊你,也不折磨你,只看你能不能自己走出來。
林奕和趙清語也正是被這種夢境折磨了五個月之久,從未蘇醒。
林瑤此時是清醒的,說明她曾經(jīng)成功一次,但只要她還在這里,就必然需要每晚都面對這可怕的夢境。
人的心境是無時無刻在發(fā)生變化的。
上一次,她能走出來,下一次就未必。
她沒有別的選擇,她必須去嘗試。
現(xiàn)在能救林奕和趙清語的,只有自己。
她的精神并沒有抵抗夢境的侵入,反倒極為順從地隨著幻夢的引導(dǎo),任由她帶著自己走進一片至純至凈的白色空間。
她閉上了眼,身體微微抽動著。
麻繩的束縛感逐漸減輕,連五臟六腑的疼痛也在逐漸遠(yuǎn)去,仿佛洗去了一身疲憊,舒舒服服地躺進了溫暖的被窩。
鼻間有沁人心脾的花香,遠(yuǎn)處有銀鈴般的笑聲傳來,還有陣陣微風(fēng)拂動著她的裙擺。
她睜開眼,看到了綁在柱子上的林奕,衣衫襤褸,形容枯槁。
“哥!”
她下意識地呼喚出聲。
她曾經(jīng)叫喊過很多次,可林奕從沒有回應(yīng)。但這一次,他的眼睫竟然微微地動了。
林瑤激動地連聲呼喊,林奕終于完全蘇醒了過來,雖然看著精神不濟,孱弱不堪,但至少他能跟她說話了。
“瑤瑤,別哭。”
林瑤幾乎要喜極而泣,多想要撲到林奕的懷里,給他松開捆綁,親手將飯食都喂給他們吃。
還有趙清語,她高燒多日,連水也咽不下去。
她想要帶他們離開這里,離開云陵城。
于是,她就看到了一個極為熟悉的背影跑向了林奕和趙清語。
那是她自己。
她給他們松了綁,端起衛(wèi)老送來的餐食,一口口地喂著。
趙清語也蘇醒了,眼神溫柔而鼓勵。
“瑤瑤,你可以的?!?p> 林瑤有些疑惑,她可以什么?
她不是已經(jīng)成功救起他們了嗎?
林瑤的意識開始混亂,林奕和趙清語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衛(wèi)老,還有張閣主,甚至是黃老,許許多多繁雜無序的畫面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
林瑤覺得頭疼欲裂,劇烈地掙扎起來。
突然,她的右掌心里傳來一陣刺痛。
她抓到了碎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