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一滴鮮血悄然落地,極其輕微的聲響在林瑤的感官中無限放大。
她猛地睜開了眼睛,張著嘴大口地呼吸著真實的空氣。
林奕和趙清語還是原先那般地模樣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可是她的腦海中卻還殘留著方才在夢境中,看到他們蘇醒時的喜悅。
但手心里的陣陣痛感逐漸喚回了她的意識,將她徹底拉回了現(xiàn)實世界。
她無意識地將碎瓷片握得死緊,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呼——”
林瑤的瞳孔逐漸清晰,她轉(zhuǎn)頭看向了靈淵。
那團若有若無的白霧還在那里,但頭頂琉璃瓦處照射進來的已經(jīng)不是月光,而是日上三竿的大太陽了。
短短的一個的夢境,卻不知已經(jīng)帶走了多少光陰。
她必須抓緊時間了。
林瑤不再猶豫,被綁在柱子后的雙手抓取著鋒利的碎瓷片倒轉(zhuǎn)過來,上下剮蹭著捆著手腕的麻繩。
一下又一下,似是徒勞無功,又似是水滴石穿。
她的眼睛只盯著林奕和趙清語的臉,他們就是她的信念。
“啪嗒!”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瑤的手掌間已經(jīng)被瓷片邊緣磨蹭地血肉模糊,沾染著點點猩紅的繩結(jié)也終于被割斷,手腕頓時一松。
林瑤沒有露出什么的表情,只是幾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
雖然她逃出了靈淵夢境的掌控,但她依然不能輕易掉以輕心。夢境可不會講究什么免疫力,今天晚上,它照樣能把你再次關進“大牢”。
除此之外,這座閣樓里里外外已經(jīng)全部被內(nèi)鬼占領,他們就算是離開了靈淵,也還要躲過無數(shù)雙藏在黑暗中的眼睛。
林瑤解開了手上的繩子,將兩條胳膊擺正,早已麻木積瘀的肌肉正在劇烈的酸痛感中被喚醒,每一寸皮膚都似在酥麻的電流中重生,好一會兒才能勉強活動開,強烈的虛弱感遍布全身。
但她沒有去動腳上的麻繩,而是依舊保持著變扭的姿勢朝著林奕和趙清語處挪移。
“哥,清語。”
她終于摸到了林奕和趙清語的臉,自從她醒來開始,她就一直只能看著他們受苦,卻幫不到他們一點。
但,林奕和趙清語依舊沒有反應。近距離下,看著更顯憔悴病態(tài)。
林瑤壓住了鼻尖的酸澀,微微顫抖著端起昨晚衛(wèi)老送來的餐食,一口口地喂到林奕和趙清語的嘴邊。
他們需要進食,吃不下也要強行喂進去。
無論他們的精神正在承受何等的折磨,身體都是最大的本錢,如果他們的軀體都無法再支撐下去,那他們的靈魂也必然永遠地倒在夢境之中。
林瑤從來沒有這么耐心過,仿佛眼前是兩個需要她細心照顧的嬰孩,她甚至希望看到他們哭鬧著醒來。
我一定會救你們出去的……她在心里暗暗發(fā)誓。
等好不容易喂下去一小半碗的米飯,林瑤又深深地看著兩人的眉眼片刻,才端著碗碟回到了自己被捆綁的柱子下。
“啪!”
林瑤突然將手中的碗碟摔在了地上,滿地的碎片飛濺開來,一如昨晚她用腳踹翻衛(wèi)老好心送來飯食的惡劣行徑。
接著,林瑤又面無表情地靠在了柱子上,將雙手背到柱子后,撿起松散的麻繩,重新纏繞在手腕上,并將斷裂的繩結(jié)握在了手心中。
用來割斷麻繩的的碎瓷片也被她悄悄藏進了袖口。
她曲著腿坐著,仰頭閉眼,眉心緊皺,似是一夜未眠,在夢魘中輾轉(zhuǎn)反側(cè)。
沒過多久,她便再一次聽到了樓梯處“嘎吱嘎吱”的踩踏聲。
她知道,衛(wèi)老必然還會再來。
他們要把林奕、趙清語還有她當工具利用起來,就必須保證他們能活到需要登場的那一天。
昨晚他們沒有進食,今天衛(wèi)老就還會再來一次。
這一次,她要抓住機會。
就像是半仙那樣,即使沒有機會,也要創(chuàng)造機會……
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方才停了下來,還有食盒擱在地上的聲音。
林瑤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沒打算掩飾自己又一次從幻夢中脫困的事實,反正衛(wèi)老也知道她有這個能力。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眼前的人卻不是衛(wèi)老。
而是一個她有些眼熟的黑袍織者。
來人顯然沒想到林瑤是醒著的,端餐食的手頓了頓,下意識地提起防備,目露兇光。
林瑤看到他藏在袖間的另一只手明顯地曲起,就知道他是想要用幻夢術防備她出手,亦或是打算干脆將她再倒騰進幻夢中,變得跟活死人無二。
她輕蔑地笑了,不知道是笑對方太過小心,還是笑自己太過無能。
現(xiàn)在的她,別說是幻夢術了,就算是最簡單的取夢術她都無法做到。
當日,他們?nèi)吮恍l(wèi)老等一幫閣老圍堵在靈淵旁,非但受了重傷,還被下了藥,剝奪了他們的行動能力和施展術法的可能。
這藥,他們曾經(jīng)嘗過。就在長月峽的斷崖十三瀑內(nèi),張遠山就曾用這招廢了他們的戰(zhàn)斗力,同時制服了大批抱山嶺、照日堡織夢閣的同僚。
如今,他們又再一次嘗到了形同廢人的滋味,而且這一次,他們無法期望長敬和吳杳來搭救他們。
林瑤在解開繩索的束縛后,沒有馬上帶著林奕和趙清語走,也是這個原因。她沒有解藥,帶著兩個昏睡不醒的病人,根本走不遠,甚至連這個樓梯都不一定能出得去。
即使是眼前這個黑袍織者也能輕易將她困于幻夢之中,而她的武器只有勉強算是清醒的神智罷了。
黑袍織者似乎也是回想起了這點,又不動聲色地伸手拿出木筷,盡職盡責地做一個“喂飯人”,不多說一句話,也不多看一眼。
林瑤根本沒有再去考慮為什么今天來的不是衛(wèi)老,她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要從來人的口中套出她想要的答案。
她很配合地吃下黑袍織者喂來的飯食,既沒橫眉怒目,也沒有扭扭捏捏,反倒是低眉順眼得像只被馴服了的小獸。
這對于黑袍織者來說實在是有點超出想象。
林瑤雖不認識他,他卻是對林瑤了解的很。
他從小在云陵城長大,十二歲進入右分閣做一名小小的織者。那一年林奕帶著年近八歲的林瑤和十歲的趙清語也來到了右分閣,拜師張遠山。他幾乎是與他們一道開始修習的。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最是惹人憐愛,更別說是像林瑤和趙清語這種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的,她們剛來的第一天,就幾乎吸引了全分閣的視線。
還不僅僅是因為她們?nèi)说耐饷渤霰?,還因為他們的天賦異稟。
連向來嚴苛肅穆的張遠山也頻頻點頭,對他們小小年紀展露出來的天賦頗為認可。
他們就是天生的術者,而他只是織夢淵最底層的一個普通織者,平凡得讓人記不住。
許多次,他路過閣內(nèi)的修習室,都會看見張遠山在親自考校林奕三人的功法,甚至陪他們一起在幻夢中操練。
這是普通織者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們唯一的修習途徑只有與自我做抗爭這一條,更多的經(jīng)驗積累都是來自于自己那些乏善可陳的夢境。
他一直是不甘的,于是他更加刻苦地修煉,想要證明自己不比他們差,他們只是出身更好罷了,誰最終不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呢?
直到有一天,他碰到了落單的林瑤。
那一天,林瑤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哭的特別傷心,往常都形影不離的林奕和趙清語也不在她身邊,她也沒有去找張遠山求助,只是一個人呆在修習室里瘋狂的釋放幻夢發(fā)泄,想要將視線范圍內(nèi)的所有東西通通用虛假掩蓋。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朝林瑤說,“我要向你挑戰(zhàn)?!?p> 他覺得這是他最好的機會,他可以公平地與林瑤對戰(zhàn),用實力告訴她,你雖然長得好看,也頗有些天賦,但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只要后天足夠努力,他一樣可以打敗像她這樣的“天之驕子”。
當時的林瑤幾乎被林奕和趙清語的“背叛”沖昏了頭腦,想也不想地對這個不起眼的小織者說了一句:“滾。”
這一句也激怒了他,他將什么禮貌教養(yǎng),等階尊卑通通拋到一邊,直接就對林瑤出手了。
他釋放了一個他編織已久的夢境。
里面摻雜了所有他能收集到的可怕夢境,甚至還有數(shù)個黃粱夢中所出產(chǎn)的血腥畫面,他想要讓這個小姑娘見識一下什么叫做“地獄”,什么叫做害怕。
但是他的愿望落空了,他的幻夢也落空了。
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了,甚至他臉上得意的表情都還沒來得及展露出來,他就親眼看著自己剛剛成型的幻夢如同一幅劣質(zhì)的水墨畫般被牢牢的凝結(jié)在了空中。
而林瑤,就娉娉婷婷地站在原地,只朝他伸出了一只手,露出了一小截皓腕和白皙修長的手指。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凝夢術起手式就終結(jié)了他的自尊和驕傲。
當時的他就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盯著空蕩的修習室,冷若冰霜的林瑤則是目不斜視地從他身旁走了過去。
這場前后不過幾秒鐘的挑戰(zhàn)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人與人之間真的是有差距的。
“我是不是見過你?”
林瑤嬌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記憶中的模樣,但當晃過神,視線重新聚焦到眼前的這個林瑤身上時,又不一樣了,她的聲音清冷了,似是一夜之間長大了。
林瑤雖然提了一個問題,但她的臉上并沒有惑色。她心里已經(jīng)猜出了他是右分閣的織者,而不是其他地方匯聚到云陵的內(nèi)鬼。
也就是說,他們是“自家人”。
黑袍織者沒有回答,看林瑤吃的差不多了,就準備去喂林奕和趙清語了。
“你是不是叫元仁?”
黑袍織者的動作明顯地停滯了,有些吃驚地看向林瑤。他從沒想過,林瑤會記得他的名字。
林瑤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她當然不記得當年那場修習室中短暫到堪稱羞辱的挑戰(zhàn),但是她記得元仁時常在張遠山身邊出現(xiàn),林奕好像說過元仁是張遠山的近侍,也就是除了他們?nèi)齻€弟子外,接觸張遠山最多的人。
“你現(xiàn)在是跟在衛(wèi)老身邊嗎?”林瑤繼續(xù)問道。
張遠山一年半前就已經(jīng)離開云陵了,后來張閣主上任整肅右分閣時,抓出一批同黨,但是元仁既然還能站在這里,就說明他躲過了張承的清肅。但現(xiàn)在張承也死了,衛(wèi)老就是右分閣權(quán)力最大的人,且與張遠山一脈相承,他想要往上爬就必然會選擇跟在衛(wèi)老身邊。
從今日送餐的行為就能看出,是衛(wèi)老特意命他來的。
“是。”
元仁不躲不閃地正視著林瑤,回答得很干脆。
他在心中暗道:現(xiàn)在右分閣已經(jīng)沒有林奕和你的位置了,我站著,你跪著,這才是我一直拼了命地往上爬的原因。
林瑤對這個答案沒有絲毫意外,眨了眨眼道:
“你是不是很想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