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三人落腳春苗幼兒園

　　任葦一眼就看到，葉葉的小手在車窗邊搖著。

　　眼看車就要開動，任葦來不及思考，鉆進(jìn)了一輛半新不舊的小面包車，車，開出集市，向左打了一個彎，沿著江邊向前。

　　任葦坐定后，四下打量，車廂里除了奶奶和葉葉之外，還有兩位女孩，長相還算干凈，沒有兇相，她松了一口氣。

　　兩個女孩外形截然不同。一個叫柳杏兒，一個叫駱芳雪。柳杏兒2５歲，婀娜多姿，花枝招展，唇紅太艷太夸張，像雞屁股。駱芳雪17歲，剛高中畢業(yè)，大學(xué)沒考上，像一粒嫩芽。

　　沿江道路寬敞筆直，一排排綠樹稀疏有致，透過窗戶，可以看到空曠的江灘，以及緩緩流動的江水，水不清澈，江面有小漁船，隨著水波上下起伏。任葦剛想問個究竟，面包車轉(zhuǎn)了一個彎，幾分鐘后，在一扇鐵柵欄門前停下。她定眼一看，門邊有一個大的招牌：“春苗幼兒園”，白底紅字，油漆有些脫落，木匾上紅綢扎的大紅花已褪色。，

　　車開進(jìn)院里。

　　幼兒園？怎么是幼兒園？車門開了，三人被裹挾著下了車。一位外形端莊的中年婦女走出門來，柳杏兒大聲邀功說：“苗阿姨，我們招來了一位學(xué)生?！?p>　　中年婦女熱情地迎上前，握了握奶奶的手，看看三人的模樣和穿著，說：“歡迎你們，我是這兒的院長苗春燕，我們的幼兒園是專門針對農(nóng)民工子女開辦的，收費合理，服務(wù)周到。杏兒，你先領(lǐng)家長先參觀一下吧。”

　　柳杏兒帶著一股香水味席卷而來，先前車內(nèi)沒反應(yīng)過來，此時，任葦?shù)男嵊X受到強烈刺激。

　　任葦和奶奶對視了一下，她們終于明白過來了。

　　“阿姨，大家誤會了，我們不是給小孩找學(xué)校讀書的，我們是……”任葦連忙賠不是，后一句，她想說“我們是逃難出來的”，但一時說不出口。

　　苗院長得體一笑，禮貌地說：“哦，原來這樣！沒事的，不讀書也不要緊，我看老人家很累的，你們在這兒喝口茶吧?！?p>　　旁邊傳來了埋怨的聲音，柳杏兒噘著嘴：“就是你，問也不問清楚，不分清紅皂白就拉人上車，你真是的，什么人都往車上拉，睜眼瞎似的。”

　　駱芳雪的聲音像夜蚊子似的：“杏姐，是我錯了，我以后會注意的?！?p>　　“姑姑，我不想走了，我想在這兒上學(xué)?！比~葉看到已有小朋友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了院門，院內(nèi)有好多花花綠綠的設(shè)施，她賴著不動了。

　　奶奶一臉的倦容，幾乎站不穩(wěn)，任葦知道奶奶一晚沒睡，加上昨天的折騰，快支撐不住，院內(nèi)干干凈凈，風(fēng)平浪靜，奶奶能在這兒暫且休息休息該多好，任葦想。

　　于是，她鼓足勇氣說：“苗院長，您這兒缺人手嗎？我讀過書，會唱會寫會畫，也能干力氣活。只要能讓我奶奶有一個落腳的地方，讓我的葉葉可以上學(xué)，我什么都可以做，管吃管住就行，我不要工錢?！比稳敯岩蠓诺阶畹?，低到塵埃里，她也想找個避風(fēng)港，舔一舔撕裂的傷口。

　　人到中年的苗院長，看事透徹，一眼就知道這是一個善良有孝心、樸實能干的姑娘，她肯定是遇到了難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苗院長的學(xué)生現(xiàn)在近百人，只有她的妹妹苗春妮、柳杏兒，駱芳雪三位老師，人手不夠，答應(yīng)這個女孩吧，也是給這一家人一條活路。

　　苗院長接過奶奶的包，“大娘，你們一家就暫時在這里安頓下來吧?！?p>　　任葦長吁一口氣。

　　站在不遠(yuǎn)處的杏兒走過來，插上一句：“苗阿姨，她說得比唱得還好聽，您看看她呆頭呆腦的樣子，估計沒讀什么書，怎么能當(dāng)老師？如果她的文憑能超我這個高中生，我就不信柳！”

　　“你讀過幾年書？”苗院長關(guān)切地問。

　　為了讓柳杏兒繼續(xù)姓柳，為了以后不讓她找茬，任葦回答：“阿姨，我只念過兩年初中?！?p>　　柳杏兒一臉得意。苗院長對任葦說：“以后文化知識有不懂的地方，你多問問杏兒?！?p>　　任葦?shù)椭键c點頭。

　　這是一幢兩層樓，上面一層作教室之用，下面一層是苗院長的辦公室、廚房，學(xué)生午休的宿舍，還有幾間小房供工作人員居住。

　　苗院長的愛人在深圳打工，很少回老家。園里的一些重活都是父親苗大爺和妹夫高云濤幫襯著。那輛面包車的司機就是高云濤，平時，他幫著接送路程遠(yuǎn)一點的學(xué)生。

　　苗大爺，60多歲了，發(fā)短，臉闊，須白，身板還十分硬朗，高高壯壯的，可惜不識字，是個聾啞人。

　　駱芳雪領(lǐng)著三人來到靠著院墻的一個房間，這個房間比較大，一直空著，放著不多的雜物，任葦和奶奶動手清理起來。

　　太陽漸漸升高了，學(xué)生快到齊了。任葦按照苗院長的吩咐，先跟著苗春妮熟悉環(huán)境和流程。春妮性格內(nèi)向，不善言談，臉上寫著無限心事，見到陌生人，有些靦腆，任葦主動朝她微笑點頭，很快，她們熟絡(luò)了。

　　奶奶閑不住，安頓好后，睡了半小時，實在睡不著了，便來到廚房，想搭把手。做飯的黃阿姨正忙個不停，為了節(jié)省開支，那么多人吃飯，擔(dān)子全落在黃阿姨一個人身上，她忙得像陀螺。此時，有了奶奶的加入，黃阿姨自然欣喜，她遞過一個小凳子，奶奶坐下來幫著擇青菜，理蔥葉，掐豆角……

　　黃阿姨50多歲，以前和苗春燕在一個小學(xué)教過書，性格溫和，剪著齊耳短發(fā)，做事麻利，可身體不大好，自從苗院長辦起這家幼兒園，就一直在這幫忙。

　　黃阿姨多年患有慢性腎炎，老毛病，一直不能吃咸的，所以，氣力不足。老伴幾年前已去世，唯一的女兒去浙江尋親快一年，一直沒回家，家里無牽無掛。

　　晚飯后，任葦正在整理床鋪，門外傳來一陣悶響，緊接著，有人在跑來跑去。她打開門，看到不遠(yuǎn)處的洗澡房門前有兩人廝打在一起。

　　苗大爺和高云濤像扭麻花一樣扭在一起，沒有招式，沒有章法，沒有語言表述，只聽得見苗大爺嘴里發(fā)出嗷嗷的興苗的呼吸聲，有一種勝利的快感。高云濤瘦，加上睡眠不足，明顯體不支，幾個回合下來，他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

　　任葦走過去，準(zhǔn)備勸架，但找不到突破口，正猶豫時，看到春妮對著她在擺手，她湊近春妮，春妮悄悄告訴她。

　　春妮說，她剛才從街上回來，原先對高云濤說過，去書城買些小人書，要高云濤晚一點用車去接購，可她發(fā)現(xiàn)手機沒電了，于是折回來，經(jīng)過沖澡房時，發(fā)現(xiàn)里面燈光亮著，門緊閉，她剛經(jīng)過時，門開了，里面一前一后走出高云濤和柳杏兒，柳杏兒頭發(fā)蓬松，衣著不整，兩人神情慌張，柳杏兒見大事不好，溜進(jìn)了房間。

　　早就知道這兩個狗男女不對勁，春妮不高興地嘟噥了一句：“人不講臉，百事可為?！?p>　　高云濤一耳光甩過來：“你說誰啊，我怎么了？”一副無辜相，春妮也不示弱，趕緊還手。正好苗大爺出來晾衣服，看到此景，他沖了上去。

　　任葦站在春妮的背后，大氣不敢出。

　　苗大爺突然抱起高云濤，猛地往地上摔，“咔嚓”地一聲，他的小腿骨折了。高濤就那個損樣，一年四季，油頭粉面，除了開個車，什么也不干，吃喝嫖賭，樣樣俱全。不是看在兒子的份上，春妮早就要家人把他趕出大門。

　　苗大爺如果不蓄力，高云濤可能會骨折。

　　春苗幼兒園只有苗春燕是科班出身，柳杏兒以前是賓館的服務(wù)員，不知何故被開除，后來才投奔于此。她和高云濤的眉來眼去，惡心死人，苗春燕幾次想請她走，但苦于招不到合適的人。不過，柳杏兒嘴巴溜，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很多頑皮的家長，她都能應(yīng)對，苗院長才手下留人。

　　來不及洗澡，任葦一路小跑，在街頭找到一公用電話亭，閉上眼，默背了一遍那個植根在她骨頭里的電話號碼，她的心口發(fā)緊，仿佛被緊緊揉搓，喘不過氣，又仿佛被千萬只螞蟻細(xì)細(xì)蠶食。

　　真想得知他的消息，真想聽聽他清澈的聲音，那種好聽得讓耳朵懷孕的聲音。

　　撥過去，她側(cè)耳傾聽，一片忙音，再撥，又是如此，反復(fù)再反復(fù)，電話那頭終始沒有反應(yīng)。

　　小店的老板摘下眼鏡，不高興了：“小姑娘，你不要打了，不要把我的電話機打破了。”

　　掃興，灰心，失望，絕望！淚水流了下來。

　　她怏怏地走向江邊，倚在路邊一棵大樹上，癡癡地想，如果姚一帆不提議來楊柳村，就不會有后續(xù)的一系列事情的發(fā)生，此時，果果熟睡在嫂嫂的懷里；哥哥在和面，為明早的生意做準(zhǔn)備；奶奶在燈下縫著衣裳；自己也正在大學(xué)圖書館里看書，或者和田真真在校園小道上散步，過著按部就班的日子。

　　難道，這就是愛情結(jié)局？

　　任葦曾經(jīng)向往的愛情，是完美無瑕的，可現(xiàn)實，將一切粉碎，她終于明白，這個世界從不存在完美的人和事，過于完美的愛情，只發(fā)生在童話和想象中，現(xiàn)實的常態(tài)，除了平淡，就是千瘡百孔與劫后重生。

　　她默默告誡自己，從此不再問他的消息?？伤齼?nèi)心不安，潛在的不安像不能觸碰的地下古董，一見光便化作齏粉！不問吧，保全他的生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