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拂曉的時候,鳳陽城外,一只小小的隊伍正走在路上。
隊伍里共五個人,十只羊。
“咩——”
一路響著羊叫聲。
白文選穿著一件破舊油膩的老羊皮襖,揮著鞭子,驅(qū)趕山羊的動作非常熟練。他對身后的譚天保說:“不瞞你說,我在造反之前,在陜北當了十年的放羊娃,跟羊比跟人熟絡(luò)得多?!?p> 譚天保帶著三梆子和另外兩個“火器營”士兵,也身穿破羊皮袍,拿著羊鞭子,幫著白文選趕羊。
三梆子身后還背著一個大酒葫蘆,一走起來里面的白酒“嘩啦啦”響。這是放羊人的標準裝備,野外天寒風(fēng)大,喝口燒酒可以驅(qū)寒。
人羊混雜的小隊伍,迎著寒風(fēng)走向鳳陽城。
他們奉了張獻忠的命令,要悄悄潛入鳳陽城。任務(wù)是——在大部隊攻城的時候,為外面的隊伍做內(nèi)應(yīng)。
相當于“潛伏特務(wù)”。
……
他們走到城門了。
清晨,城門剛剛開啟,守城的士兵在檢查過往行人。
因為最近義軍鬧騰得太厲害,所以檢查也比較嚴格,除了搜身,還要仔細查驗“路引牙牌”,也就是古代的身份證。
那時候也有身份證?
當然有,而且比現(xiàn)代的身份證還詳細,雖然不帶照片,但是“路引”上卻寫得清楚,比如說:張三,鳳陽城太平鄉(xiāng)小王莊十二里人,長相細瘦,尖下頰,下巴上有一顆黑痣,高六盡五寸,生于天啟三年卯月,曾經(jīng)因為偷鄰居的黑山羊被罰過二斗高粱……下面蓋著里正的防偽朱砂印章。
怎么樣,一目了然吧?
士兵們查驗了白文選等人的路引牙牌,疑惑地上下打量這幾個人。
“你們不是本地人?”
“回軍爺,我們是黃河邊上來的,放羊人么,四海為家?!卑孜倪x笑嘻嘻地朝士兵們點頭哈腰。
一個士兵從譚天保肩上背的黑粗布褡褳里掏出個一尺來長的,木頭柄,鐵管的物件,翻來覆去看了一陣,沒看明白,問:“這是什么?”
“回軍爺,這是趕羊用的鐵拐子,生小羊的時候也用得著。”
實際上這是手銃。
另一個士兵在黑褡鏈里抓起一把黑色的粉末狀物,也是疑惑不解,譚天保解釋道:“這是油豆飼料,專門喂小羊羔用的?!?p> 其實這是黑火藥。
守城門的士兵似懂非懂,可能在他的印象里,這些東西實在不能算是武器,因此不太感興趣,又扔回到譚天保的褡褳里。
人羊混雜的隊伍,順利進入城內(nèi)。
……
白文選迅速帶著譚天保等人察看了鳳陽城內(nèi)的地形。
鳳陽本是一座小城,但卻因為是皇帝的老家而蜚聲海內(nèi),被稱為“中都”,歷經(jīng)幾代明朝皇帝修繕,光城墻就有三道,防衛(wèi)頗嚴密,城內(nèi)有兩萬士兵把守,主將名叫朱國正。
白文選對于偷襲、放火之類的勾當,比放羊還要熟練,他勘察一番之后,很快就制定了戰(zhàn)斗計劃,選定了距離知府府衙不遠的街道,作為戰(zhàn)斗發(fā)起點。
譚天保吃了一驚,“白將軍,你沒搞錯吧,這是府衙,戒備森嚴呀?!?p> “嘿嘿,打仗這事兒,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府衙又怎么樣?說不定還能把知府給逮著。”
譚天保感到不可理解,這個人——膽子只怕比倭瓜大。
“可是……白將軍,咱們只有五個人呀?!?p> “呵呵,不是還有十只羊嗎?”
“……”
無語。
……
次日拂曉。
鳳陽城內(nèi)城外,起霧了,
濃霧把天地間遮得一片昏暗,十步以外就看不見身影。這給義軍攻城創(chuàng)造了極大的便利。
張獻忠手下的士兵,一隊隊抬著云梯,拿著盾牌,重重包圍了鳳陽城,令他們興奮的是——好幾萬大軍的行動,竟然絲毫沒有被鳳陽城的守軍發(fā)覺。
大霧,掩蓋了一切。
當攻城部隊象厲鬼一樣從白霧中鉆出來,悄無聲息地沖到城下時,這才引起一陣慌亂,城墻上的守軍,大驚失色,倉促迎戰(zhàn)。
“咚咚咚咚——”
戰(zhàn)鼓聲緊急響起來,城頭上一片混亂,士兵們在奔跑,在呼叫,在調(diào)整部署……戰(zhàn)斗一開始就陷入被動。
負責(zé)守城的指揮官甚至還沒睡醒,拽著棉襖從哨堡里跑出來,聲嘶力竭地大叫:“快……報告朱將軍,有賊攻城……全體上城,趕緊搬運弓弩——”
一片慌亂。
義軍一隊隊沖到城下,跨過結(jié)冰的護城河,把云梯架在城墻上,開始舉著盾牌向上攀登。
“嗖嗖嗖——”羽前在空中飛舞。
喊殺聲在城墻各處響起來,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
城里,幾個潛伏的“特務(wù)”——白文選等人,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
大霧,給他們的活動也帶來極大幫助。
十只山羊身上,都綁上了柴捆,然后把柴禾點燃,山羊自然驚叫著亂跑,滿街筒子亂竄。
煙火在山羊身上冒起來,和白霧混在一起,愈發(fā)顯得奇怪,街上的“火羊”成為一道怪異的風(fēng)景,有的山羊撞到老百姓的柴垛之類易燃物,立刻引起火災(zāi)。
這時候,城里正接到城墻上的報警,士兵們在朱國正的指揮下,紛紛朝各個方向增援,山羊帶來的混亂,把他們給搞蒙了。
怎么回事?
街上都是著火的山羊?
有的士兵去追趕山羊,但是羊這東西非常靈活,著了火受了驚嚇,跑得更快,你想抓住它,非常不容易,反而越追越遠。
“火羊陣”把城里攪得一片混亂。
譚天保和三梆子等人,也沒閑著,他們在四處點火。
街頭有的是現(xiàn)成的柴堆,冬天,天高物燥,點燃起來,須臾間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更熱鬧的是——三梆子等人把澆酒潑在柴垛上,或是灑上一把黑火藥,那火勢就更加猛烈,往往幾秒鐘內(nèi)就能使火光沖天。
煙火四起。
火勢一起,城里更亂。
此時,在一個煙霧籠罩的墻角里——有一頭大蟲要發(fā)威了。
白文選!
他那副平時笑嘻嘻的面容收了起來。
象一只雄獅,露出了巨齒獠牙的真面目。
他伸手拿過酒葫蘆,嘴對嘴,“咕嘟嘟……”喝了一通,那眼珠子就有些發(fā)紅了,抹了一把嘴把子,高聲叫道:“天保,”
“在,”
“咱們?nèi)プ街!?p> “……好,”
譚天保硬著頭皮答應(yīng)著,心里頭覺得——這個命令荒唐而怪異,捉知府……現(xiàn)在自己手里連把刀子都沒有,白文選拎著一根從柴堆上抽出來的木棒子,就這樣去捉知府?
知府里的守衛(wèi),都是死人嗎?
白文選這家伙……大概真是喝醉了,已經(jīng)不能用膽大包天來形容他了,簡直就跟個瘋子差不多。
不過,現(xiàn)在街上一片大亂,到處都是提著武器亂跑的士兵,更加危險,你也沒什么更好的選擇。
不假思索,譚天保跟著白文選一溜煙地沖向知府的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