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苑的表情微微僵硬了一下,我連忙朝她吐吐舌頭,似乎又說錯了話,并且道歉:“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提及這些事情讓你不開心,只是不明白,秀蕓對老斑鳩……不,對于大娘子的安排,你通通都能接受么?這是怎么做到的?”
我摸摸頭,不知如何措辭,繼續(xù)說道:“我的意思就是,就是想跟你學習一下。我總是不喜歡被別人安排,好像是個無理取鬧不聽話的壞孩子……”
她的臉上保持著淡淡的笑容,對我說道:“蕙仙不必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我并沒有生你的氣?!?p> 我真替她感到不公平:“之前聽迎香說了一件事,不知是不是真的,往日我把你當做我的敵人,可是細細回想起來,我們兩人倒是同病相憐的人。我不喜歡務觀,卻被安排嫁給他,而你喜歡他,卻……如果你的意中人真是務觀,為什么不叫你的義母替你做主,為什么要聽從一個算命先生胡說八道?”
我低著頭,心中憤憤不平。情投意合的兩個人在一起多好,為什么只是因為八字不合,就毀掉了她一輩子的幸福?
“假如你與趙家公子脾氣不合,難道也要你嫁給他不成,你一點也沒反抗過么?”
王苑低著頭不說話。
我一股腦全都吐了出來,忍不住拉著她的手道:“算我多嘴,只是我在這里也沒其他人可以說說心里話,想多交個朋友而已。你可別當我是奚落你,也別當我是在挑撥離間?!?p> 以前我很看不慣王苑,并不是真心誠意想與她做朋友,也許王苑心中對我的態(tài)度也是如此。但是人生沒有一輩子的敵人,更何況她只是我的假想敵而已。比起繼母做的那些事,王苑并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我的事情。
王苑也握著我的手,她的微笑有點讓人心酸。她淡淡笑道:“父母之命難違,假若不這么做,我們又能如何呢?所以,我不去想,不想則無所求,無所求自然心安?!?p> 我略聽懂了她的意思,喃喃自語道:“夜深人靜的時候也不會想么?我們是人,不是花草樹木,人都是有心的,也是有感情的,不像那些長在大雪中的梅花樹,即便被大風刮被大雪埋,也察覺不到寒冷和痛苦。”
她拉著我道:“蕙仙請我來不是折梅花的么?快別多想了,再想就魔怔了?!?p> 我點點頭,其實我的本意并不是折梅花,只是心里十分好奇,為什么王苑那么喜歡務觀,卻心甘情愿聽從陸母的安排,之前要娶她進門做陸家兒媳婦,后來又因陌生人的一句話,取消了這門婚事。難道她在任何事情上從沒反對過么?
這樣的人固然受到了老斑鳩的喜愛,可是這跟提現(xiàn)傀儡有什么區(qū)別呢。
王苑沒有與我討論這件事的意愿,我也知道如今說什么都改變不了我已經(jīng)嫁給務觀的事實,更不好再提其他傷心事,于是拉著她去梅花樹下,帶著瓦罐和剪刀,一邊收集雪水,一邊挑選了幾根長相很好看的梅枝,剪下來插在臥室的花瓶里,那么房間里就會有很清香的梅花味。
生活雖然無趣,至少要把空氣變得好聞些,給自己創(chuàng)造一些樂趣。
三個瓦壇里裝滿白雪后,迎香用油紙與蠟封好壇口,我在梅花樹下挖了三個大坑,王苑把壇子埋了進去。她沒留多久,與我說了幾句閑話后,帶著兩枝白梅花與我道了別,又回去做她的針線活了。
我長嘆一口氣。
她的身邊沒有小丫鬟跟著,我看著她獨自一個人走在回廊中的身影,穿著很樸素的衣服,不由得也替她悲憫起來。
看著她單薄的背影,我想起第一次見她的場面,也是在一個風雪天氣,她在這個世上無依無靠,這道瘦小的身影一直沒改變過。
我轉(zhuǎn)身無處可去,手中的梅花香氣撲鼻。我覺得非常好看,想著這么好看的梅花也得拿給務觀瞧瞧。于是選了一枝最好看的紅梅,其余的讓迎香送回我的房間內(nèi),獨自去了書屋的方向。
務觀在書屋讀了一上午的書,為了明年的考試,他連飯都顧不上吃,做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我不知道該不該進去打擾他,找他說話似乎會使他分心,但是我怕他一個人關在屋子里讀書,時間長了肯定會把自己讀傻了。
我坐在門口,剛好有一個不高不低的門檻。我把紅梅花擱置在腳邊,對著手心哈著暖氣,靜靜地在門外坐著。我從前都沒這么安靜過,現(xiàn)在坐在門口看雪景,務觀在里面的讀書聲使得院子里更加安靜,所謂的歲月靜好大概如此。
我不懂他們男人的考試究竟要考哪些東西,有一次務觀只說明了他們要背的內(nèi)容相當相當多。
比如去考進士的男人,要會寫詩,寫賦,寫論,要會解讀《論語》、《春秋》、《禮記》。除此之外,他們還要會默寫一些古書的經(jīng)典片段,也就是說他們的腦袋里大概要裝下五六十萬字,因為根本不知道出考卷的先生到底會抽查哪一本書的內(nèi)容。
平時我總抱怨為什么自己不是個男人,只有在這件事上,我才慶幸自己不需要背誦那么多內(nèi)容,女孩家讀書寫字只圖個樂趣,并不是為了考取功名。
不知務觀在三年一大考中是如何表現(xiàn)的,竟然免去了秋試,直接參加明年的春季復賽,這讓我覺得他特別厲害,光是秋試就要被關在考場里三四天,不得見外人,那種被囚禁的感覺簡直不敢想象。
我從窗戶中剛好能看見務觀,他穿著平江府的長衫,青色如蒼山,面色如月,皮膚白皙,眉目不動,自有風情流露。他讀書的聲音格外溫和,仿佛能融化白雪的春風。
我也從沒發(fā)現(xiàn),務觀是那么干凈,干凈的容顏最令人心情舒暢,雖不能褻玩,看著養(yǎng)養(yǎng)眼睛也不錯,尤其是他專注于讀書時的神情,最是迷人。
他與趙士程一樣,是非常耐看的類型。面對著他的容顏,我不禁發(fā)呆了,喜歡一個人到底有沒有理由,到底需不需要理由,是喜歡他的皮囊,還是喜歡他的性格?
愛情這件事最是折磨人。也許一百個人當中只有十個人能真正遇到愛情,十個人當中只有一個人能真正得到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