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好本名陳綱,前朝太子,因緣未死,降封陳留王。
正因如此,凡事他都必須做到剛剛好,不然便有殺身之禍。
久而久之,便有了剛剛好的稱呼。
而銀衣沉雪,陳雪。
本名也叫做陳雪。
前朝最小的公主。
戰(zhàn)亂欲起時(shí),其乳娘便已將其抱出,寄放在了陳家村。
數(shù)年后,方將此事告知陳鋼。
陳雪說完后,便對著素仙與陳寫盈盈一禮,嫣然一笑。
時(shí)隔五年,那年方豆蔻的嬌俏少女,已出落得不可方物,自那梯上拾級而下,將往事輕述時(shí),雖與素仙一般白衣勝雪,卻又令人覺得她美得應(yīng)處此地。
雖服食過足以保命的丹藥,但陳寫現(xiàn)下的狀況仍是差到了極點(diǎn)。
他看了一眼自陳雪出現(xiàn)后,便一直恭禮于旁的慕茹煙,才啞聲問道:“你才是百花樓樓主,帝王花?”
陳雪再度一笑,點(diǎn)頭道:“不錯,我才是那朵,帝王花。”
陳寫沉吟片刻,再度問道:“那她是哪一朵?”
陳雪淡淡瞄了慕茹煙一眼,回道:“蝴蝶蘭。”
聽到這話,陳寫禁不住瞪大了眼,急聲再問:“那花九妹呢?!”
陳雪輕蹙其眉,看了他好一會,才緩聲道:“哪一朵都不是?!?p> 陳寫沒再做聲,愣愣看向門外。
陳雪見狀,將那好看的眉皺得更高了。
素仙嘴角一直掛著那抹淡淡的笑。
慕茹煙一直垂首肅立一旁。
遠(yuǎn)方愈漸清晰的殺喊聲隨著春風(fēng)入內(nèi)時(shí),陳雪正想開口,卻聽到陳寫問道:“你離開那時(shí),是陳鋼找到了你,還是百花樓上任樓主?”
陳雪面露不悅,卻還是回道:“都不是?!?p> “都不是?”
陳寫這才有些詫異地看去,續(xù)道:“你不像個(gè)婊子?!?p> 陳雪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冷聲道:“我本就不是婊子?!?p> 陳寫啞然笑道:“可你干的事連婊子都不如。”
此言一出,素仙忍俊不禁,慕茹煙熱汗涔涔,陳雪面如冰霜。
春風(fēng)再度拂面,陳雪才將雙袖一攏,怒笑道:“無需激怒我,你們今日也必要喪于此處?!?p> 接著向慕茹煙道:“去做你該做的事?!?p> “屬下遵命!”
慕茹煙行過一禮,便飄身而去。
陳雪看回陳寫,卻突然輕聲道:“你在怨我?”
陳寫失笑搖頭道:“我何德何能?”
陳雪卻是突然展露出小女兒姿態(tài),有些囁嚅道:“你畢竟,是第一個(gè)碰了我身子的,男人。”
陳寫這次笑得連連咳嗽,待素仙幫他順過一口氣后,才抬手指著素仙的臉龐對著怒容滿面的陳雪搖頭道:“我先前對她更為不敬,現(xiàn)下更是躺在她懷中,不也沒見她造作扭捏?”
素仙只是輕笑著搖頭。
許是無奈。
但陳雪卻有些神色黯然,看了眼素仙,又看回陳寫臉上,沉聲道:“我與她不同?!?p> 陳寫哂道:“只因你是前朝公主?”
陳雪譏笑道:“還因她曾是你師!”
陳寫再度大笑兩聲,卻突然看向閣外沉聲道:“你真的認(rèn)為,僅憑一群婊子,就能改朝換代?”
陳雪同樣看去,似笑非笑道:“為何不可?”
陳寫瞇了瞇眼,緩聲道:“自承武門而來所見,雖有各派逃逆,也不乏一流好手。雖能過得守門二十八星宿,仍有九宮鎮(zhèn)將,哪怕群起而下,尚還要過琴棋書畫詩酒花。如此耽誤下來,哪怕堪堪得手,又必要面對東南西北鎮(zhèn)軍十萬?!?p> 說完看向剛好看來的陳雪,嘆道:“何苦?”
陳雪只是神秘一笑。
陳寫有些莫名,正待追問,已聽到素仙溫聲道:“二十八星宿,勇武過人,然太俗。”
陳寫張了張嘴,卻沒說什么。
既然太俗,面對曾赤裸相對的溫香軟玉,雖能恪守忠心,痛下殺手,也已太遲。
素仙續(xù)道:“九宮鎮(zhèn)將,智勇雙全,然太傲?!?p> 陳寫只有苦笑以對。
既然太傲,面對魚水之歡時(shí)也能取人性命不眨眼的風(fēng)塵殺手,自然會掉以輕心。
素仙頓了一下,才有些無奈道:“琴,太風(fēng)流;棋,太癡迷;書,太呆板;畫,”
不待她說完,陳寫已苦笑搖頭道:“畫與詩,現(xiàn)下恐怕已對著那群鶯鶯燕燕移不開眼和腿了?!?p> 素仙也不惱,補(bǔ)了一句:“至少在動手。”
陳寫捂額道:“只不過對象是紙?!?p> 說完卻從腰間抹出一個(gè)小葫蘆,拔掉塞子灌了一口,嘆道:“至于酒,現(xiàn)下也已經(jīng)被困在這眾星之地了。”
陳雪這才笑道:“而那東南西北十萬鎮(zhèn)軍,也多虧了你,幫我求了個(gè),皆照應(yīng)?!?p> 陳寫盯著葫蘆道:“是啊,若不是我高估了這皇城上下,又怎會幫你去求了個(gè)皆照應(yīng)呢?!?p> 說完正準(zhǔn)備再飲一口,卻見素仙突地伸手搶過葫蘆,語帶不滿道:“莫再胡鬧。”
陳寫卻因此想到一人,疑惑道:“莫知道呢?”
素仙道:“已鬼迷心竅,追去那天外天了?!?p> 陳寫便訕笑道:“看來,大勢已去。”
素仙點(diǎn)頭同意,卻突然將那葫中酒飲下一口,續(xù)而輕蹙眉頭道:“不好喝。”
陳寫這時(shí)卻突然坐起身來,搖頭一嘆,對陳雪輕聲道:“陳雪,現(xiàn)下即刻離去,還來得及?!?p> 陳雪不禁愣住。
她簡直無法理解這句話,便試探而遲疑地問道:“你確定,沒有說錯嗎?”
陳寫卻是肅然點(diǎn)頭,道:“莫太高估自己,莫知道既不在皇城,便意味著已料到如此狀況,我敢斷言,不出一柱香時(shí)間,六門十六樓必傾巢而至。即便此刻陳鋼已至鑾殿之上,但別忘了,尚有一‘花’,時(shí)刻侍于左右,若非如此,僅憑你那眾藝鶯,又如何能夠牽制那五人?!?p> 陳雪聽完,臉色有些不太好看,悶聲道:“你是說,那五人是故意如此?”
“正是?!?p> 陳寫回應(yīng)后,想了一想,又道:“雖接觸不多,但那五人看似游戲人間,然無一是易與之輩,若無所求,又何必賣力于朝廷?!?p> 見陳雪聽至此處,默然不語又面露躊躇,陳寫便續(xù)道:“而江湖人,受所惠,忠其事。若非有十足把握,確定金主無虞,恐怕那五人此刻也已齊聚殿中,如此一來……”
“陳鋼便只能束手就擒?”
陳寫點(diǎn)頭。
陳雪卻突然笑了,一抹動人心魄的譏笑。
“卻著實(shí)小看了我,你都能輕易想到的事,我又怎會遺漏。倘若我說,那六門十六樓已皆歸我麾下,且陳鋼身旁尚有二人,你又會是如何感想?”
陳寫眉頭深深皺起,盯著陳雪看了又看,確認(rèn)她并非信口雌黃,才問道:“哪二人?”
“天下誰人不識君?!?p> 陳雪淺聲輕吟,陳寫卻是神色大變。
“你竟請到了他們?!”
“不錯?!?p> “江湖人本不問廟堂事,你竟請得動他們?”
“天下往來皆為利兮,無非多,或少?!?p> “確是如此,但誰人不識君卻又因何?”
“卻是如你所說,總有所求?!?p> 陳寫這才嘆了口氣,苦笑道:“看來,真的是,大勢已去?!?p> 陳雪顯出幾分得意道:“這反應(yīng)雖非意料之中,卻也足以?!?p> 陳寫沉默了一會,有些悵然道:“你可知,自我再進(jìn)百花樓時(shí),便已料到如此?”
“哦?”
陳雪顯得相當(dāng)意外。
而素仙神色不變,自然早已洞悉。
令陳雪更為意外的是,陳寫竟施然起身,拂了下衣袍,淡然道:“江湖人雖皆知我各處尋你,但鮮有人知我近侍身份,然慕茹煙可謂一語道破,此其一?!?p> 閣外的喊殺聲突然雜亂起來。
陳雪禁不住蹙眉看去。
“也正因這點(diǎn),我欲入宮,便需做足功夫,經(jīng)由與我在江湖上相熟的陳鋼,但他雖然處處受制,也總歸能于宮中行走,若說他不知你身處此地,我是決然不信的,也就是說,他沒有做得‘剛剛好’,此其二?!?p> 陳寫說著看了眼同樣起身的素仙,又看向喊殺聲愈漸靠近的門外,道:“我?guī)熾m嚴(yán),但那丫鬟畢竟伺候了她三年,若說從未犯錯,又只因區(qū)區(qū)水溫而失了性命,我也是決然不信的。
也就是說,那杯茶,有問題。
此,其三。”
他說完朝著閣門走去。
陳雪突然纖手一揚(yáng),卻見到素仙僅是身形一閃,竟已站在她身前十步之處,手中夾著她先前打出的物件。
喪門釘,飛蝗石,梅花針,柳葉刀,金錢鏢。
其上青光閃爍,顯是淬毒。
素仙點(diǎn)頭道:“還不錯?!?p> 算是認(rèn)可陳雪能將五種不同的暗器同發(fā),并軌跡不同的手法。
接著將其朝旁扔去。
其間陳寫卻是看都沒看一眼,來到門檻前停住,才嘆道:“而那碗面,是陳家村特有的制法,即便青樓花魁需學(xué)眾多技藝,但總是要討客歡心,要學(xué),也該是那些名菜,此?!?p> 說著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嬌咤,而陳寫卻是提氣縱身,直起六尺,張臂接住了一道飛來的身影,并順勢將其手中三尺青鋒奪下。
“其四?!?p> 人隨話音落地,手中長劍便已朝外遞出。
一陣金鐵交擊聲與兩聲悶哼自閣門外響過,懷中原是掙扎的人便已看清了狀況。
卻是花九妹。
而花九妹僅是喜上眉梢地一笑,便立刻惶聲道:“快!快跟我走!”
陳寫忍俊不禁,挑著眉道:“這是要私奔的意思?”
花九妹立時(shí)嗔道:“都什么時(shí)候了!還貧嘴!”
她突然想起先前的狀況,扭頭向門外看去,卻又愣住。
五步開外,站著三人。
其中左面那柄長刀,此刻已連帶著主人的手臂,扭成了一股麻花,但那人著實(shí)硬氣,任憑額頭冷汗直冒,也不曾哼上一聲。
中間那人不停吞咽著口水,無法置信地盯著地上如同將要下鍋的肉片般的物件,手中仍持著尚余尺許的鐵棒。
右邊那人卻是喘著大氣,一邊輕聲哼唧,一邊將斷成兩截,卻已是變成釘耙狀的月牙鏟,自兩肋上緩緩抽離著。
花九妹這才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看回陳寫的臉問道:“你武功很高?”
陳寫輕描淡寫地聳肩道:“還行。”
花九妹聞言嘴角一抽,不禁為先前擔(dān)憂如何脫困的自己感到有些懊惱,只好目光閃躲地朝旁看去,視線經(jīng)過陳雪時(shí),尚還只是表露幾分驚艷,卻忍不住在素仙臉上停留。
卻不想下一刻陳寫卻突然將長劍朝著那三人一拋,便直接將自己打橫抱起。
“呀?!”
措手不及的花九妹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嬌呼。
接著喜怒交加,帶著一絲羞澀,嗔道:“你做什么!?”
但陳寫卻未看她一眼。
而是盯著陳雪。
陳雪眉頭輕挑道:“這是什么意思?”
陳寫這才黯然道:“其五。其實(shí),你當(dāng)年‘失蹤’之時(shí),我?guī)熣锰幱诖逯小!?p> 陳雪詫異地看向素仙,卻見她輕然點(diǎn)頭。
“而我?guī)熓欠钭鎺熤?,需為?dāng)今天子守此間五年,方才帶我離開陳家村。而今年不僅是最后一年,時(shí)限更是,二月初三?!?p> 聽到這里,陳雪忍不住瞪大了眼,往后退了一步。
“若你們真能再忍耐這些時(shí)日,或許,一切都不同了。
而這五年來,我?guī)煆奈聪蛭彝嘎哆^你身處此地的消息,我也曾不僅一次提醒自己,寧愿相信,你確是……死了。
但當(dāng)我聽到你讓慕茹煙透露而來的消息,以及,吃到九妹聽命所做的那碗面時(shí)。
一切。
也就不同了?!?p> 陳寫對著花九妹苦澀一笑,花九妹神情一滯,愧疚地埋下了頭。
陳寫這才望天深深嘆了一口氣。
“而我來這的本來目的,只有兩個(gè)。
一,滿足我?guī)熤?,以擊敗她的方式,讓她能提前結(jié)束這份責(zé)任,哪怕只是,一天。
幸好,我做到了。”
說完與素仙相視一笑。
又面露哀愁地看向了陳雪。
“而第二個(gè)……”
門外三人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不過是。見你一面。罷了?!?p> 陳寫說完,又看回懷中花九妹。
直盯到她忍不住抬頭,從目光閃躲,直到心懷忐忑地與他對視。
陳寫便突然笑了。
笑得很是開心。
“現(xiàn)在,一切已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