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籠罩在死神降臨前的緊張氛圍之下,守城的士兵早已在城墻上集結待命。夜色將至,城墻上的軍旗烈烈作響,偶有駿馬嘶鳴。那種悠長而延綿的嘶吼,驚得城內人心惶惶。城中的百姓紛紛收拾行囊,拖家?guī)Э诘赝峭馀?,想趕在城門上鎖之前離開。
敵軍已攻破了百里外的城池,正向這里進發(fā),戰(zhàn)火可能隨時會波及這座城?!俺矛F在還沒全城封鎖戒備,大家還是趕緊逃命去吧。”日復一日,這樣的聲音愈來愈多。城內行色匆匆的人,每個人的步伐間似乎都可透露出那么點焦躁難安,似乎那扇門一關,等待他們的,便只有死亡。
此刻的紅衣少女自然也是恐懼的,可她的恐懼又與他人不同。
她捂著唇,通過稻草間的縫隙偷偷地關注著外面,眼神里是無盡的恐懼。為了活命,她必須控制住自己,一再將嗚咽之聲吞下去,屏住呼吸,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打著寒戰(zhàn)。
一道白光閃過,粉衣侍女尚未來得及出聲,長劍便已劃破她的喉嚨,鮮血噴涌而出,隨即撲倒在地,鮮紅的血淌了一地。
這是她僅剩的隨行侍女。
一路上,這樣的刺殺時常發(fā)生,負責追殺的一共有兩路人,之前,同行的侍從、護衛(wèi)皆無一幸免。
侍女咽氣前,望著躲在草堆里的紅衣少女,用盡最后一絲氣力,張了張口:
“活下去?!?p> 聲音細微,根本不易察覺。
這一句,讓紅衣少女原本在眼眶里打轉的淚珠,不禁落下了來。
在這亂世,活下去,難道都已然成了奢望了嗎?
持劍的黑衣人像對待牲口一樣,粗魯地將倒在血泊中的尸體翻過來,看了一眼便不屑地瞥過頭去:“都不是?!眱擅閯t在破茅屋里搜查了一番,一無所獲,這讓他們的怒火直冒上嗓子眼。
“定又是給她逃了,追!”話音方落,“嗖嗖嗖”,三個黑影便先后從后門一閃而出。
確認屋里沒有人聲后,躲在稻草堆里的紅衣少女小心翼翼地從縫隙間掃視了一下屋內,無人,又靜候了一段時間,待他們走遠些,方敢悄悄出來,卻被屋內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個少女吃了一驚。
那少女雖著杏色粗布衣裙卻掩蓋不住那般的淡雅脫俗,黑發(fā)松松的系在身后,肩若削成,腰若約素,嬌小可人,一雙星眸凝望著眼前這位稍年長她些的少女。
方才從鬼蜮羅剎的劍下逃脫,驚魂未定,又被這么一嚇,差點魂不附體,她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背貼著墻,直著眼瞪著眼前的少女。這少女估摸著十二三歲,穿著灰褐色粗麻布衣,看樣子應該是個平民。隨后又先后進來兩名男子,較年長些:一個身著粗布短衣,正值舞象之年;另一個身穿白紗綢緞衣裙,手持一柄長劍,發(fā)髻成冠,眉目秀清,神采奕奕。
布衣少女亦被紅衣少女的意外出現嚇到,差點叫出聲來,緩了緩,上下打量她。只見蛾眉青黛,杏臉桃腮;云發(fā)豐艷,配以珠釵玉簪金華盛,嵌玉鑲珠銀梳篦;一身火紅霓裳似牡丹嬌艷,月白斗篷如天仙溫婉。
“你是何人?你怎么會躲在這兒?”
紅衣少女回了回神,顫抖著聲音答道:“有人要追殺我?!?p> “誰要殺你?”一旁的白衣青年追問她。
“我不知道。”紅衣少女搖搖頭,一時難以平復的她,將自己抱成了團,蜷縮在角落。
布衣少女慢慢走到她跟前,蹲下身,輕柔地幫她拂去落在她那斗篷和衣裙上的稻草,將滑落到額前的發(fā)絲滑到她耳后,善良地握住她顫抖的手,安慰她:“別害怕,我叫季桃,我們都是逃難路過的,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和我們一起走?!?p> 這一刻,紅衣少女驚恐不安的靈魂仿佛受到了安撫。這般的溫柔,自從她離家,僅存在在她的夢境里,醒來便又是腥風血雨。
布衣少年走上前來,拍了拍平民少女的肩,向她使了個眼色,好似并不贊同讓這么一個不明來歷、還正在被追殺的神秘女子與他們同行,恐被連累。站在門口的白衣青年雖未表態(tài),然亦是一臉懷疑。
布衣少女并沒想那么多,只是笑著勸服他二人道:“大家同是逃難路上與家人走散的,互相之間也好有個照應嘛?!彼男?,是那般天真無瑕,猶如天使一般給予處在絕望邊緣的人希望與溫暖。
“你們要去哪?”紅衣少女問。
布衣少年雙臂交叉抱在懷里,回:“往西,回陳國,那里是我們的故鄉(xiāng)?!?p> 紅衣少女見他們并無惡意,更何況現在自己身邊已無護衛(wèi),外面如此紛亂,孤身一人更危險,藏匿于他們中間反而會是一種掩護,便同意與他們同行。
雖然布衣少女執(zhí)意要收留,但另外二人對她仍心生疑慮,故而,紅衣少女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取信于他二人。
他們一行四人,隨著逃難的人出了城,一路向西。這一路,唯恐盜匪劫殺、敵軍突襲,而對于紅衣少女而言,荒郊野嶺是刺殺的絕佳地點,故一刻不敢停歇。他們走了兩天兩夜,最終進了鄰城。
這座城的守衛(wèi)還算仁慈,愿意接收這些逃亡而來的百姓。戰(zhàn)火尚未波及至此,城內的街道上仍有不少店家在開門做生意。
此時的他們已有兩三日未進食,早已饑腸轆轆。走在路上,聽見前方有人叫賣:“賣包子咯,剛出籠的包子。”便猶如覓食的野獸,四處張望,直到看見那籠屜間騰騰升起的白霧,眼睛便直直勾在了蒸籠上白玉般的包子上,奈何他們的身上僅剩的盤纏早已用盡,只得放慢腳步,多看幾眼,聞其香,思其味,還不住地咽著口水。
紅衣少女見狀,遂取下發(fā)間的金鑲玉發(fā)簪,向老板換了一籠包子,又在旁邊茶水鋪子要了四碗茶。而后,乘機向店家打聽:“這附近可有當鋪?”
“有,前面巷口就是。”
“多謝。”
布衣少年迫不及待地一把抓了一個包子,在茶水鋪子的空座位上坐下,兩三口便將手里的包子吞下,又抓起茶碗,大口飲盡。
紅衣少女見他這般狼吞虎咽,噗嗤一笑,對他道:“你慢些。這頓我請了?!?p> 她從未見過有人這般進食,如同一匹餓狼,毫無行狀可言。
布衣少年咽下滿口的食物,笑著向她道謝:“謝謝你呀。沒想到像你這樣的富家大小姐竟肯拿出自己的貴重首飾來請我們吃飯?!?p> “不過是些身外之物,性命才最是要緊?!奔t衣少女笑了笑,繼續(xù)道,“你們先吃著,我去去便回?!闭f罷,便起身,向街口走去。
約莫一刻鐘的功夫,她便回來了,還換了一身粗布衣裳,發(fā)間所有的朱釵首飾盡數消失,僅用一只質樸無華的木釵將青絲挽起,渾身上下,唯有那月白色斗篷還披在肩上。
原來,她此去,將自己的首飾和衣服皆換作為盤纏,喬裝打扮,亦便于之后隱藏行蹤。
她回到座位上,告知同伴們在前面發(fā)現一間客棧:“今晚好好睡一覺,明日才好繼續(xù)趕路?!?p> “好!”
吃完包子,他們便隨著她來到那間客棧住下。
她身上的盤纏金額有限,今晚他四人只得擠在一間屋子里過一晚。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店小二在客棧門口張起了燈籠。房間內,布衣少女將桌上的燭臺點亮,微微顫抖的燭光將這狹小的房間照得通亮。白衣青年在房門口張望了一下,關上了門。
他們四人圍坐在桌邊。
“現在這里就只有我們四個,你可以說說你自己的身份了吧?!卑滓虑嗄陠柛患疑倥@一路,她不曾提起過她的名字和她的身份,許是路上人多不安全,他也沒問,這個在他心里久久沒有得到解答的疑問,終于在恰到好處的時機問出了口。
看來是瞞不住了,她只好如實相告:“我是陳國的郡主,在齊國做質子?!?p> “你是?!”滿座驚訝地望著眼前的少女,雖有些難以置信,但想到初見時她那一身金銀裝扮,興許也是毋庸置疑了。平日里,那些貴族個個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就算上街遇見其出行的車隊都只得低頭快行,現在竟與自己一同逃難,今晚還住在一處,心中不免有些激動。
她又補充道:“此次獲齊帝準許回陳國?!?p> 白衣青年聽后,默默道了句:“其實我也是陳國人?!?p> 布衣少年一臉詫異,他一直以為這位在他們遇難時仗義相助的貴家公子是齊國人,竟然也是……
“我乃陳國戶部侍郎辛德禹三子,辛伯玉,自小離家,到齊國求學。出門游歷,行到聶城,途遇你們有難,便出手相助?!?p> “你們又是為何逃難至此?”自稱陳國郡主的貴家少女問另外二人道。
平民少女回:“我們原本也是陳國人,在我十歲時和家人逃荒到了鄰近的齊國。不料今年齊國適逢旱災,聽說故鄉(xiāng)的荒災已過,就打算舉家搬回,可路上我和父母走散了?!?p> 布衣少年看了看平民少女,道:“我和你的經歷差不多,只是我的父母已經在逃亡的途中亡故……”說著,有些悲傷起來。
布衣少女不愿氣氛因所發(fā)生的不幸而低沉,轉而一展笑顏,說道:“既然我們的故鄉(xiāng)同是在陳國,那便我們一起回家。”
少女的提議讓眾人不禁喜上眉梢:“好,我們要一起回家。”
有了彼此的相伴,回鄉(xiāng)之路,便不再孤寂。
從這間屋子里傳來的歡笑聲,在這戰(zhàn)火紛飛年代里,是那么的可貴。
“我出去察看一下?!笨ぶ鲃偲鹕硗T口去,辛伯玉隨即也跟著:“我陪你去吧?!?p> 二人出了房間后,他拉著她到了一靜僻處,向她作揖,小聲道:“初見之時,我見郡主身邊并無護衛(wèi),而這一路又甚是艱險,在下會些武功,途遇危險之時可護郡主周全。”
“多謝辛公子?!彼呎f著,邊向他屈膝回禮。
辛伯玉與郡主一道,在客棧的周圍轉了一圈,并無異常,便回房休息了。
翌日清晨,郡主上街采買,備些上路后的食物,發(fā)現昨日那間包子鋪前圍了一群人,她從人縫里遠遠瞧了一眼,有個人倒在血泊里,再仔細一看,竟是那收了她玉簪的鋪子老板,不知何時已被人滅了口。往前,街口的當鋪亦如是。倏忽間,她心中一慌,黛眉緊鎖,定是追殺她的人已然到了此地,遂疾步返回客棧,叫上同伴,收拾行囊準備離開。下樓梯時,郡主恰好看見幾個黑衣人在客棧前臺詢問,突然駐足,眼神里透著凌厲,轉而向身邊的白衣青年小聲示警:“就是他們?!?p> 聞言,白衣青年亦警惕起來,帶著同伴從他昨日發(fā)現的客棧后門逃出,在黑衣殺手發(fā)現前,徑直逃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