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延不絕的高大山林間,淌著潺潺流水。溪邊有間木屋,屋后,用籬笆圍出個小院,院中開墾了兩塊良田,只是許久無人打理,田里雜草叢生,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星星點點綴于其間。此地景觀上佳,若非趕路,倒是可以常住。
此木屋,便是他們今晚的棲身之所。距上次在客棧住了一宿,已過去了十日有余。這間屋較那晚的房間是大些,但也簡陋不少。屋頂遮蔽的稻草凌亂的鋪著,卻未遮住屋頂破了的那個大洞,猶如一個天井,仰頭便可見天。屋里不見一粒米,唯有一張木床,四把長椅,一張方桌,桌上放了幾只破碗,上面還落了層薄薄的灰。看樣子,許久無人居住了。
雖春季已至,但入了夜,風中仍帶著些許凉意,吹得屋外的樹葉沙沙作響。他們圍坐在火堆邊,火上烤著布衣少年從屋后小河里抓回來的魚。季桃取來洗凈的果子,坐到位子上,與大家一邊烤魚、吃果子,一邊聊著記憶里的故鄉(xiāng)。
“……到了冬季,白雪覆在田地上,我總與鄰家的小哥哥一起出門玩雪,每每都玩到手腳凍得發(fā)青才肯回去?;丶視r,衣袖總會濕了大半,定會受阿娘責罵?!奔咎艺f著,嘴角揚起一抹毫無掩飾的笑意,似能漾出蜜來。
布衣少年在一旁將烘干的衣服穿好,出來,聽見他們的談話,便也興致勃勃地加入:“在距離我家不遠處,也有這么一條河流,”他指了指身后那條河,繼續(xù)說道,“夏天河水清涼,我常和幾個鄰家小伙伴下水嬉戲,最是解暑?!?p> 郡主抬起頭,仰望著屋頂破洞里的一小片天空,幽藍的夜空閃爍著幾點小小星辰,思緒好像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指引著,穿越時空,回到記憶中的天地。
“皇家在都城外東南方的山上有一片皇家獵場,每逢秋日圍獵,皇室子弟都會在那里策馬奔騰,逐鹿射禽,好不熱鬧。春季,正是萬物復蘇、繁衍生息的好時節(jié),草場上一片翠綠,錚錚向榮。如今正值早春,想必定也是一幅繁榮景象?!笨ぶ麝H上眼,想象著自己此刻正站在那皇家圍獵場上,溫暖的金色陽光灑在她臉上,柔和的春風拂過她的裙擺,揚起的她發(fā)梢,淡淡的青草香和鮮花的芬芳撲鼻而來,耳畔是駿馬奔馳的聲音,頭頂,獵鷹在白云藍天間展翅翱翔……
季桃津津有味地聽著,見白衣青年只是默默坐在一旁,一言不發(fā),便問他:“那你呢?你記憶里的故鄉(xiāng)是什么樣子的?”
他靜默良久,才回,自己五歲便被送到齊國,對故鄉(xiāng)的印象太模糊了,可聽他們方才的講述,他心中甚是向往?!安恢业墓枢l(xiāng)會是何模樣?”前些日子,家中有書信寄來,告知近日陳國國內(nèi)政局不穩(wěn),家中一切安好,叫他在局勢穩(wěn)定之前先別回去,亂世紛雜,他身處異國他鄉(xiāng),可暫避。但今晚,有那么一瞬,他堅定了要回故鄉(xiāng)看看的信念。
火焰搖搖晃晃,這周圍也無別的人家,夜里靜得出奇,唯聞屋后的溪水潺潺。
季桃從腰帶間取出一把小鎖,捧在手心,靜靜地看著。
“好精致的小鎖。”郡主好奇地湊過去瞧。
她不遮不掩,輕輕撫摸著銀鎖,回憶道:“這銀鎖我從小就戴著,小時候,父母與鄰家叔嬸定了娃娃親,這便是信物。我與這位鄰家哥哥一同長大,常一起嬉鬧玩耍,”說到這兒,她嘴角那抹笑意漸漸消失了,眉宇間略顯憂傷,“只是后來我們家逃難到了齊國,兩家就再沒了聯(lián)系?!?p> 聞言,澤佑眼前一亮,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急忙問她:“你家住何處?”
“宛丘城外?!?p> 布衣少年提出要看看她的銀鎖,季桃便遞予他。
接過銀鎖的布衣少年,拿著鎖看了又看,從衣領里取出自己的項鏈,細繩上墜了一把小鑰匙。這讓在座的其他三人驚奇萬分,而更讓他們驚奇的是,澤佑的鑰匙竟然正好解開了季桃的銀鎖!
“竟然澤佑便是季桃妹妹口中有婚約的鄰家哥哥!”
“澤佑哥哥……”季桃含情脈脈地望著眼前的布衣少年,又驚又喜。
少年寵溺地望著眼前的少女。
鎖與鑰匙的結合,實乃祖先巧妙絕倫的設計,更是天造地設的緣分。在兵荒馬亂之時與故人久別重逢的喜悅,加之這一路顛沛流離的悲苦,一時難以言表,兩人相擁而泣。
伯玉和郡主在一旁看著,也甚是為他們高興。
澤佑拉著季桃的手,久久不愿松開:“我雖父母雙亡,但尚有一大伯,家住陳國都城,我們可以去投靠他,到時,我便請大伯第一時間到你家提親?!彼卫蔚匚兆∩倥氖?,許下再不分離的誓言,命中注定,此生要牢牢地鎖在一起。
朗月星空下,兩人相依偎在一起。
闊別多年終于重逢,定有很多話要與彼此述說,為了不打攪他們敘話,伯玉和郡主起身出了屋子,并排坐在后院里的石凳上。
伯玉看著身邊這個充滿疑團的神秘少女,清秀的臉龐在夜色里顯得晦暗不明,就像那些有關她的疑惑,久久不得解答。
“既然齊帝已準許你離開,你又是奉陳國太后懿旨回京,他們?yōu)楹我窔⒛???p> 少女緘默良久,用樹枝輕輕撥弄著面前的火堆,許久才隨口答道:“也沒什么,高門大戶里的骨肉相殘罷了?!彼f得輕描淡寫,心里卻是萬分苦澀。
“這也是我少小離家的原因?!鼻嗄暧杂种?。
少女望著他。四目相對間,好似遇見知音人一般,更多的,是同病相憐的意味。平日里,他們雖是高門顯貴的少爺小姐,骨肉相殘之事不僅只是話本里的橋段,還是高墻之內(nèi)的他們無法逃脫的噩夢,多少人的命運因此改變,從萬人擁戴到刀下亡魂只在轉瞬之間,叫人唏噓不已。
“一日,我收到從故國快馬而來急召我與母妃回宮面見的太后懿旨,我們按照規(guī)矩,向齊帝請辭,但等來的,卻是一場血光之災?!彼薹薏黄降?,“明明在正式的諭旨到達前我們已收到宮中的線報,齊帝已然首肯?!?p> “是否中間出現(xiàn)紕漏?”
這一點,她早已考慮過,卻始終想不出是何環(huán)節(jié)出錯,傳信之人皆為她父王生前的心腹。情急之下,母妃讓幾個隨從和護衛(wèi)護送她從府里的后門逃出,連夜出城。府里只怕已是兇多吉少。這一路,她發(fā)現(xiàn)追殺她的人不僅有齊國的刺客,也有來自陳國的暗探。那些都是從阿鼻地獄里走出來、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不知何時就會突然帶著死神的旨意降臨,毫無征兆地取人性命,她的侍從和護衛(wèi)們皆為他們所殺害,自己能險些逃脫已是上天庇佑。
“一路窮追不舍,那些人我又并未見過,那么其追蹤定然是根據(jù)我身上的什么物件,以防萬一,我身上能代表我身份的東西越少越好,所以才喬裝易服。”
“你會武功嗎?”
郡主搖搖頭。
白衣青年毅然決然地表示:“愿為郡主的護衛(wèi),有我在,那些刺客絕近不了郡主的身?!?p> “這幾日追殺的刺客雖沒再出現(xiàn),但也不可掉以輕心?!?p> 頭頂?shù)囊箍罩行切屈c點,周圍的樹葉依舊沙沙作響,猶如千軍萬馬,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