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海

　　2019年6月中旬，鎮(zhèn)海市華露工業(yè)大學鎮(zhèn)海分校后門外的海灘邊，有兩個大學生抱著一箱啤酒并排坐在人行道邊的低矮石欄上，眺望著落日余霞。

　　這倆大學生一壯一瘦，個子卻是差不多高的。壯的那位寸頭，一張方臉，面白，脖子粗而短；瘦的這個留著稍長的劉海，蓋住了他老高的發(fā)際線，長臉，面黑，一雙小眼睛，脖子細而長。寸頭的叫徐杰，長臉的叫公孫樹，他們都是華露工業(yè)大學鎮(zhèn)海分校的大四學生，因為明天就要畢業(yè)，他們便約了在學校后門外的沙灘邊喝酒。

　　用牙齒咬開了啤酒蓋，兩個酒瓶略略一靠，他們倆就對著酒瓶子吹了起來。各自噸噸噸地喝下去了半瓶才把酒瓶子放了下來，哈了一聲。

　　“時間過的好快，不知不覺四年就過去了，我們倆也認識了三四年了吧？”

　　“三年半——大一下的時候我們才認識的?！?p>　　“嗯？咱倆都是大一上加入跆協(xié)的，那個時候就認識了啊？”公孫樹歪頭看向徐杰。

　　“大一上都加入了，但是大一下才熟了起來，我大一上都不怎么在跆協(xié)里活躍，也不怎么水群?！毙旖芎攘艘豢诰?，然后低下頭，眼睛向上翻看著前方，梗著脖子說。

　　“也是，現(xiàn)在翻之前我們搞活動拍的照片，那個時候你打品勢的表情好憨啊?！?p>　　“畢竟年少不懂事，不像我現(xiàn)在這么成熟。”

　　“噫——”

　　公孫樹嫌棄地擺了擺手。

　　他們的身后，已經(jīng)有一群大媽大爺擺好了音響，不一會兒，農(nóng)民重金屬風的音樂就響徹了整個沙灘，大爺大媽們也伴隨著音樂跳了起來，左搖右擺好不自在。

　　公孫樹卻對喧囂的音樂感到不耐，他喜歡安靜的地方，能靜靜地聽風吹起女孩子發(fā)梢的聲音，或者是聽雨滴一滴一滴敲在那種窗戶外安裝的不銹鋼護欄的鋁制頂棚上。他無聊地東張西望，觀察著整個沙灘，“1、2、3……10、11……我去，情侶是真他媽的多?！?p>　　“嗯？”徐杰已經(jīng)拿起了第二瓶啤酒，在石欄上一磕，便把瓶酒瓶蓋磕了下來。

　　“話說——”把瓶里還剩下的一點兒喝盡，公孫樹想起了什么想要問徐杰。話到了公孫樹的嘴邊，他卻有點遲疑，“你和焦洋是怎么回事??？”

　　“……”

　　“就是看到你們倆的情侶空間沒了，而且她換了頭像……”

　　“分手了唄?！毙旖芘ψ鞒鲆桓睗M不在乎的樣子。

　　公孫樹沒再說什么，把手里的瓶子向徐杰揚了揚，徐杰也拿起自己的瓶子和他碰了一下，兩人仰頭又喝了半瓶下去。喝罷徐杰便把酒瓶放在了一邊，雙臂向后撐在了石欄上，雙眼平視前方，焦點卻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公孫樹看到他這個樣子，微吐了一口氣。他本來是翹著二郎腿坐在石欄上，左手隨便地擺在了左腿上，貼著肚子。這會兒右手拿著酒瓶也放了下來，放在了左腿膝蓋上，瓶口斜向上指向一旁。他垂著腦袋，盯著眼前的沙子。

　　一時間思緒萬千，公孫樹被徐杰都事勾起了自己的一些記憶，自己追妹子好像就沒有成功過，好像每一次，他都貿(mào)貿(mào)然地走入別人的世界，本來是別人兩個人的故事，偏偏自己還不知趣地走了進去。每一次都只能看別人完成戀愛游戲的happy end，而自己卻成了男二、男三、男四那樣的炮灰，還是那種滑稽可笑、小丑一般的人物。

　　轉(zhuǎn)念他又想到，似乎是在追妹子上花費了太多心思，或者說，自從上了大學自己的心思就不在學習上。于是乎自己每每都要在考前突擊復習，然后成績在60分上下尷尬地徘徊。到了最后，想要給自己的大學留下一個稍微好一點的結(jié)局，總算認真了一次，在畢設上拿了一個優(yōu)秀。但是，因為沒考上研究生，連工作也沒找，等著今年十二月份再來一次考研之路，卻又感覺有點疲憊。

　　當初高中的時候，自己的胸口有一團火，這團火燃燒著，熾熱著，讓自己有足夠的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學習，讓自己有足夠的熱情擁抱每一個新鮮的事物。那時候自己的眼睛里似乎發(fā)著光，對未來有著無限的期待。在大學里的一次次失敗，追妹子被拒絕，考試成績不理想，每一次的打擊都在心口上澆一碗水，不知不覺中自己胸口的那團火便沒了，留下星星余燼，在自己每一次想要改變是略微發(fā)一點光，便又熄滅了。于是自己總是感到疲憊。

　　總感覺，對自己的未來有點迷茫。

　　“你開始準備二戰(zhàn)了嗎？”公孫樹和徐杰都參加了19年考研，不幸的是，雙雙落榜，成為了考研初試上線率里分母的一分子。

　　“前一段時間那么忙，畢設天天改，他媽的，哪有時間去學習?！毙旖軟]好氣，“等畢業(yè)典禮之后，搬到租的房子里再說吧?！?p>　　“做畢設真的太難了，”說到畢設，公孫樹也來了勁，“老子一直到答辯前一周周五都還沒把仿真做出來——其實，做完了好幾次仿真，但是結(jié)果總是不理想，不能很好地支持自己的結(jié)論。但是我又找不到問題出在哪。

　　“到了周五的那個晚上，我忽然想到了流速的問題——你知道的，我的課題是動力電池的熱管理仿真，就是要設計冷卻液冷卻動力電池——于是我便把流速改小了一個量級，又做了一個多小時的仿真，等電腦處理數(shù)據(jù)——ANSYS的運算靠筆記本運算還是要費很長一段時間——總算出了一個好的結(jié)果了。

　　“當時就放松了下來，但是還有好幾個仿真要做，我便干脆拿著電腦去了公寓三樓自習室——只有那兒晚上不會斷電——肝了一個晚上，總算是做了出來，趕緊處理好了數(shù)據(jù)，把畢設論文趕完了?！?p>　　公孫樹略有點激動，這是大學里他為數(shù)不多做的不錯的事，特別是在學業(yè)上。

　　“我也差不多，那一段時間天天去實驗室，一篇論文一篇論文地看。關鍵數(shù)據(jù)總是不怎么好找。老師又天天叫我過去改。”說到畢設，徐杰也是一副一言難盡的樣子。

　　“他覺得我做的不錯，想把我的提到優(yōu)秀論文，就天天叫我到他的實驗室去做。做完了就寫論文，寫完了他就拿去改，有什么不怎么對的地方，或者說不怎么完美的實驗結(jié)果，就讓我又重新做實驗，重新改論文。

　　“那段時間真的是天天都要熬夜，做到兩三點鐘，每天都累得慌?！闭f著，徐杰感覺手機震動了一下，摸出了手機，公孫樹瞟了一眼，看見他的屏保，微微一怔，喝了一口酒。

　　徐杰回了幾句，又放下了，公孫樹笑問：“什么事??？”

　　“何惠可找我改畢業(yè)論文。你不知道她畢設做的多爛，答辯的時候一問三不知，不知道這幾個月她在搞什么?！?p>　　“我去，我們班上有幾個人，在網(wǎng)上買了畢設，然后那段時間天天在寢室里打游戲，煩得要死。結(jié)果答辯的時候老師看ppt發(fā)現(xiàn)構(gòu)件的結(jié)構(gòu)都不對，不知道他怎么就把力學分析的結(jié)果做出來的，讓他把模型拿出來給老師看，結(jié)果電腦上連仿真軟件都沒裝?！惫珜O樹不屑地笑了笑。

　　“他們是傻逼唄，買了畢設看都不看。”

　　……

　　不知不覺，就九點過了，海風漸起，波濤也逐漸洶涌了起來。

　　“Do是一只老母豬，rai是一只小母豬，fa是一只大笨豬，你就是個傻逼，你就是最大的傻逼，不要這么奇怪，你就是個傻逼，不要猶豫，你就是個傻逼，不要懷疑，你就是個傻逼?！?p>　　不知道什么時候，公孫樹已經(jīng)醉了，他身旁的那箱酒也只剩了一兩瓶。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在石欄上走來走去，時不時還蹦上一蹦。

　　徐杰坐在旁邊，他也喝得有點意識不清，卻沒有像公孫樹那樣，傻子一般又唱又跳。

　　公孫樹現(xiàn)在似乎是放下了一切束縛，在石欄上發(fā)泄著，嘲笑般地唱著不成調(diào)的歌諷刺著自己，夜色下，月色朦朧，濤聲依舊，在這個離別的季節(jié)，似乎一切都顯得這么傷感。

　　就在他又一個轉(zhuǎn)身的時候，身體一晃，腳沒有踩實，一下從石欄上掉到了海里。恰逢離岸潮，一個浪就把他卷到了海水較深的地方。

　　冷水大量地灌入他的口腔、鼻腔之內(nèi)，又順著呼吸道進入了肺部。公孫樹只感覺眼睛、肺部火辣辣地刺痛，渾身發(fā)冷，想要呼吸卻只吸進了一口一口的海水。他手腳胡亂地舞著，想要找到什么東西讓他能夠從海水里站起來，浮到水面上，可是他已經(jīng)隨著離岸潮來到了海水很深的地方，哪有什么東西能幫助到他？

　　沒過多久，他便神智不清，手腳也不再動彈了。他的軀體，緩緩下落，掩藏在漆黑的海水中，有什么東西微微一閃，照亮了他的軀體，倏爾便又暗了下來。

　　而徐杰，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