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知這位兄臺如何稱呼？”
周邦彥目光閃爍，看向楊林，臉上神色如舊，看不出絲毫生氣的樣子來。
“姓楊名林，你可以叫我掌柜的。”
“原來是掌柜的，失敬失敬，沒想到掌柜的做菜地道，連朝中政事也如此熟悉?！?p> 周邦彥看似在恭維，但楊林卻聽出了他的話中之意。
你個做菜的廚子，懂個屁的政事啊。
楊林卻是搖頭說道：“公子此言差矣，誰說做菜的就不懂政事了，圣人都說過，治大國如烹小鮮，說明這做菜和治國在道理上是相通的。”
這句話眾人都聽過，意思是做菜既不能太咸，也不能太淡，要調(diào)好作料才行。治國就如同做菜，既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松弛懈怠，只有恰到好處，才能把事情辦好。
但周邦彥沒想到，楊林開口就搬出了《道德經(jīng)》里面的名句來。
一個廚子竟然還懂詩書經(jīng)文？
他立刻就收起了輕視，認真的打量了楊林一眼：“既如此，那掌柜的對新政似乎有不同的見解？”
楊林點頭：“見解倒也算不上，只是看法不同罷了。”
一個廚子當著一群太學(xué)生的面談?wù)?，班門弄斧可不就是說的他。
眾人看熱鬧不嫌事大，頓時有人問道：“掌柜的那你倒是說說看，怎么個不同了?！?p> 周邦彥眉頭微皺，神色終于有些不悅，淡淡說道：“洗耳恭聽?！?p> “新政之所以引起這么大的反應(yīng)，在我看來，錯不在王相公，而是在座的各位?！?p> 楊林語不驚人死不休，現(xiàn)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有人還在喝茶，猛地咳嗽一聲，一口茶噴出來。
靠，讓你說，你還真的敢說。
楊林不顧眾人古怪的眼光，老神在在的：“諸位都是太學(xué)的高材生，將來都是要出入朝堂，拜官拜相的存在，怎會不知變法之所以如此難行，原因皆在人心不齊？就拿諸位來說，當初王相公提出新政之時，是否都是舉雙手贊同，但真正落實到下面的時候，涉及到各家的具體利益時又是怎么做的？”
“就拿青苗法來說，利率規(guī)定為百分之二十，但某些官員擅自提到百分之三十；要抑制私商，卻用更壞的官商代替私商；用交錢代替差役，官員就拼命斂錢。無論當初的動機有多好，執(zhí)行的地方官員都可以把自己的私貨塞進去，都完全違背了變法初衷。”
“我想在場的諸位，家中不乏有在朝中為官的，這樣的事情你們或多或少也聽到過，但結(jié)果呢？大家只會裝作看不到，因為涉及到了自家的利益，若是誰說出去了就瞬間成為了大家的敵人，換做是我也不裝作視而不見，刀子只有往外送的，哪有往自家身上砍的?！?p> 楊林說到激動的時候，忍不住端起桌上的茶杯，咕隆咕隆喝了下去。
也不管這些太學(xué)生聽不聽得懂，一股腦的將后世歷史書上的觀念拋了出來。
“變法的根本目的，是為了改變國家積貧積弱的局面，每項新法在推行后，雖然都不免產(chǎn)生了或大或小的弊端，但是，基本上都能收到一些效果，至于為什么再往下難施行下去，就要問問那些真正的實施者，若是說王相公有什么問題的話，那可能就是用人不當吧?！?p> 用人不當四個字，令周邦彥雙眉微微一挑，露出不悅之色。
這不就是拐彎抹角說自己這群人難堪大用，再深究起來，便是說自己是墻頭草，只會溜須奉承？
楊林似乎說的嗨了，看桌上那群太學(xué)生一個個目瞪狗呆的樣子，心中不禁大爽，思路也變得越來越清晰起來。
“改變‘積貧積弱’的現(xiàn)象是變法的總方針，富國強兵是變法的總目的，通過一系列理財新法的實行，政府財政收入大幅增長。通過‘強兵之法’的推行，積弱局面得以緩解，這些都是肉眼可見的改變，而這一切都要歸功于王相公的各種措施，可以說如果沒有他一肩擔(dān)之，新法不可能這么快見效?！?p> “但不可否認的是，新法實行的過程中也過于急進，沒有進行改革試點，成熟的商業(yè)機構(gòu)，也沒有相應(yīng)的法律保障各方利益，諸多原因之下，所以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楊林激動之下，連后世那些專業(yè)術(shù)語都出來了。
這些都是歷史書上總結(jié)出來的觀點，隨便挑個中學(xué)生都能倒背如流，但放在這個時代里，乍一說出，絕對是平地驚雷一般的效果。
呂惠卿在隔壁包廂里起初聽的漫不經(jīng)心。
但越聽到后面，越發(fā)覺得這做菜的廚子不但說的頭頭是道……而且似乎很有道理？
尤其是什么改革試點，什么法律保障，雖聞所未聞，不過大致的意思卻能聽懂的，這其中涉及到的東西何等深奧復(fù)雜，就算是他也要認真思考半天才能恍悟過來。
甚至在聽到這番話之前，他都沒想過一個新法竟然能分析出這么多東西來，不僅能看到成功的地方，連失敗的地方都分析的一清二楚。
難道真的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他真的只是一個酒樓的廚子？
呂惠卿忍不住站起身來，心中無比好奇，想去看看那人是什么樣子。
一旁的鐵牛已經(jīng)湊了過來：“客官，有什么可以幫到你的？”
還沒結(jié)賬呢，就想偷偷溜走，門都沒有！
他這才想起來，那一旁還有太學(xué)的弟子在，若是自己就這樣出去的話，被認出來倒也有些不合適，于是又坐了回去。
“可知你們家掌柜的……師從何處？”
能有這樣的見解絕非等閑。
“師從何處？”鐵?？蓻]聽過這種文縐縐的說法，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驕傲說道：“我家掌柜說過，他的師門是山東藍翔！”
“圣人之鄉(xiāng)，齊魯大地？”
呂惠卿微微一驚，心想以前常聽說有齊魯大地藏龍臥虎，賢人異士無數(shù)，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
只是這藍翔二字，似乎從未聽說過。
難道是什么隱世門閥？
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自他的心里升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