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從來都是四季分明,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fēng)冬有雪,所有美好的風(fēng)光無限循環(huán)。不似虛空深淵,永遠(yuǎn)只有一成不變的猩紅天空,從未有四季之變。
這世間,從從前至現(xiàn)在,只有人間亙古不變。這世間,自忘川河干涸就把一切異于人類的不良因素統(tǒng)統(tǒng)摒棄在外。神明明明誕生于人心的力量,卻不容于人間。
小菰穿梭在夜色里,不同于她第一次踏入人間的混沌,如今多了幾縷惆悵縈繞心頭,卻讓她腳步越發(fā)堅定起來。
她曾經(jīng)遇見的少年,是否如愿以償,她的停留和恩賜早已結(jié)束。就像這世間的風(fēng)總會停息,花月總會更迭,這個冬天的雪終于化作一場大雨,侵襲整座城市。
人間的冬天是否會有大雨傾盆,小菰不知道。但她離開人間的這一日,大雨滂沱,無風(fēng)無月,夜深至天明,日出時分,天放晴,仿佛一場如夢初醒。
也許,得失離散總會又周而復(fù)始。
而遠(yuǎn)在忘川的榴月只是突然之間一種悵惘充斥在心頭,他的側(cè)臉貼著那漆黑又深壑縱橫的樹干上,視線越過離長星,看到似很遠(yuǎn)又似很近的地方。有一面參差不齊又斑駁的墻壁。與其說一面墻,倒不如說那是斷壁殘垣,充滿落敗頹喪的氣息。與周遭那一棵棵高大的漆黑樹木,交相輝映,更添幾分貧瘠和枯寂。他沒有聽到離長星口中烏鴉機(jī)械般的叫聲,卻已然察覺這周圍的一切都了無聲息。這就是死后的世界嗎?
許久,他才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記得不記得,又有什么區(qū)別呢,反正我們都活著,這副軀殼我們共同享有?!?p> “共同享有?”離長星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他笑得放肆而又覺可悲。他慢慢站起來,來回踱著步子,臉上有哀其不幸的戚然,不咸不淡地說,“雙魂共體,你們想成為一個異類嗎?不,也許從你們之中有一人吞噬了勝遇鳥開始,你們就已經(jīng)成為了異類?!?p> “明明是那只勝遇鳥自不量力,”這次開口的聲音自持高傲,明顯與方才的漫不經(jīng)心不同,是蒲月在說話。
然而在離長星聽來,那更像是在炫耀。他不禁冷笑道,“呵,不自量力?你是人類吧!勝遇鳥說到底也只是神明之力遺留的產(chǎn)物,可即便如此,也不是你區(qū)區(qū)一個弱小人類所能侮辱的。你之所以能夠吞噬它,是外力借助吧!”那輕飄飄地最后一句,如平地驚雷。
蒲月平靜如水的雙眼里一瞬間掀起狂風(fēng)驟雨般的陰鷙,他端正了身體,調(diào)整了姿勢,盤腿坐在那漆黑又深壑縱橫的樹干旁。像一個睥睨生死的神,雙手隨意搭在膝蓋上面,然后輕描淡寫的說,“的確!沒有外力借助,我又如何能冒犯偉大的神明大人呢?”他說著,嘴角開始微微上揚,“畢竟,誰又能想到,神明大人!一旦現(xiàn)世就會脆弱不堪,連我一個弱小的人類也不如?!彼豢谝粋€神明大人,諷刺卻溢于言表。
“你見過真正的神明嗎?”離長星突然打斷他的話,目光幽幽地看著他,“人類從前對神明的敬畏之心隨著時代的變遷蕩然無存,失去信仰的神明逐漸消散于世人眼中,可是,這世間就真的再也沒有神明了嗎?”他的語氣漸漸調(diào)侃起來,“人類的歷史在不斷更迭,埋藏在時間洪流里的古老傳說,卻永不失色,神明明明從未摒棄人類而獨立存在過。卻總在被遺忘?!?p> “是嗎?真是可憐呢,“蒲月淡淡地說,身體再次傾斜靠在了那漆黑樹干上,雙腿伸直交疊。他輕松地姿態(tài),好像只是一個傾聽者。
“明明是你更可憐些,勝遇鳥也許算不上神明,但掌管所有水域的那位神明,也就是勝遇鳥的主子,你應(yīng)該很快就能見到了。”離長星說著開始有些幸災(zāi)樂禍了,卻冷不防聽蒲月說了一句,“水神嗎?我見過哦!”
“水神大人很友好,平易近人又天真可愛?!逼言吕^續(xù)說,眉眼帶笑,聲音亦是溫和而自然。不,這應(yīng)該是榴月。
離長星目光復(fù)雜,重新打量了他一遍,最后直視著他雙眼,“你的外力是什么?”他終于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
“你覺得我會說嗎?”榴月依舊滿臉溫和,語氣里卻滿是挪揄。
“嗯,挺好,那就留著和我的Boss說吧!”離長星招手,示意他起來,“走吧,帶你去見真正的神明大人——忘川四方使。那位可不是你口中平易近人的水神大人哦!”他說完,徑直邁開步子就走,也不在意榴月是否會跟上來。
“真正的神明嗎?”榴月自言自語道,然后緩緩站起,目視著離長星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若有所思。抬頭看了一眼那如一潭死水的昏暗的灰綠色天空,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他初至死后的世界——忘川,見到的只是這了無聲息的貧瘠世界。卻不知那喜怒哀樂都自由的人間就在忘川這厚厚如蟲繭的遮天蔽月的灰綠色云層之上。
而人間此時正是晨曦微露,萬道霞光現(xiàn)天際,最美的日出剛剛揭開面紗。
南長至踏著晨輝正好登門入室在榴月家。推門而入,屋里窗明幾凈,撲面而來卻是滿是生冷寒涼的氣息,好像久未有人居住。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無論是客廳沙發(fā)上的抱枕,還是茶幾上的新鮮果盤,包括廚房的鍋碗瓢盆,連臥房的衣櫥被褥,所有的一切都干凈整潔又生活氣息十足。但是那淡淡的寒涼潮濕的氣息也彌漫在整個房子里,揮之不去。就像昨夜大雨遺留的痕跡侵染了這個房子一樣,明明這清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了滿屋橙黃。
南長至總覺著這個房子里的氣息很突兀,說不上來,卻又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種違和感。他沒有發(fā)現(xiàn)那本類似于忘川手薄的手薄,也沒有找到讓他感到違和的源頭。
他眉頭緊皺,深感無力,也許真的是自己托大了,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明明對這些超乎尋常之事,他也是一知半解。孤勇無畏也要看能力吧!量力而行或許才是他所應(yīng)做的。他輕嘆一口氣,準(zhǔn)備回忘川,卻在開門的一瞬間,猛然察覺到那股違和感來自哪里了。
“那個茶幾?”南長至飛奔至茶幾跟前,茶幾上只擺放了一個果盤。新鮮的蘋果和柑橘,上面還有幾滴晶瑩剔透的露珠,就像剛從清晨的果樹上采摘下來的一樣??墒敲髅髯蛲砹裨戮捅粠ё吡耍@水果怎么可能到今天早上了還這么新鮮。有古怪?難道榴月并非一個人居住?可是這房子也沒有其他人呀!
南長至百思不得其解,鼻息間卻嗅到了些許海腥味,他盯著那果盤里水果,片刻俯下身子湊近一聞,果然是從這上面彌漫開來的。
這就更古怪了?他終于伸手準(zhǔn)備拿一個細(xì)看時,指端剛觸及那果盤里的蘋果,立即如觸電般縮回。而那果盤里的水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干癟化成一串奇特的似葡萄又似草莓的果子,紫青色,大小如葡萄,外表如草莓,上面縈繞著一縷似棉絮的黑色云霧。
“這是……虛空深淵的氣息!”南長至面色凝重,這串不知名果子明顯不屬于人間之物。那縈繞的棉絮狀黑色云霧所散發(fā)的氣息,雖然微乎其微,但與他從那幾位來自虛空深淵的神明大人們身上所感受到的氣息是如此相似?!吧顪Y水神嗎?”他突然想到那一日碰巧遇到禺猴一族向荒狁急稟深淵水神走失之事,再連想到這房子里揮之不去的寒涼潮濕的氣息,心中已然篤定。
果然,那走失的深淵水神曾與榴月接觸甚至同住嗎?那孩子,到底瞞了多少事?南長至有些氣憤,又有些意料之中。畢竟,榴月所做離經(jīng)叛道之事,又豈止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