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神明的恩賜（2）

　　日暖風(fēng)和，這個冬日的人間，有一派祥和寧靜的美好。

　　伱伱告別夫諸，漫步在人間繁華的街頭。她沒有立即就把手中的鎮(zhèn)神香藥引送去給那個制香之人。沒錯，鎮(zhèn)神香其實由人類所制，那個傳承不知多少歲月歷程的制香世家秋氏一族，承襲自今，一脈相承，大隱于市。

　　說起來，秋氏一族，與她還有一份淵源。那么久遠的故事，若不是夫諸的那反詰一語。她真的快要忘記在成為忘川四方使之前，她也曾是一個純粹的人類。有她的國，有她的子民。

　　夫諸所言，“閣下也曾是人間霸主，又為何遺棄族人，放棄本應(yīng)維護的數(shù)萬將士？”他此話，俱是事實。即便她不愿承認的那就是過去的自己，也不愿承認致使她家國破碎的所有一切都源于那個秋氏一族秋亓。

　　晏國有太子越，自小帝王政治，圣賢心學(xué)，六經(jīng)要旨，無不融會貫通，本應(yīng)入繼大統(tǒng)，卻未及冠便夭殤。這是伱伱的一母同胞的親長兄，無故夭殤，之后一連兩位同父異母的兄長接連無故夭殤。晏國再無皇子繼任大統(tǒng)，讓本就是小國，又四面盡是強敵的晏國，更是雪上加霜。國不可無后繼者，而她作為唯一的帝姬，自然當仁不讓。

　　十二年隨父戎馬，即位之時，她已是眾望所歸。至此，那是她兢兢業(yè)業(yè)勤政愛民的前半生。直到她的唯一的“皇后”——秋氏亓，背后的宮廷制香師家族被查出與早年間晏國太子無故夭殤有關(guān)。

　　所有的謊言一夕之間揭開，敵國、潛伏探子、毒香、虛情假意、誆騙、背叛、那些錐心刺耳的字眼此起彼伏響徹晏國宮廷和民間鬧市。

　　毀滅一個人，毀滅一個家族，毀滅一個家國，這些足以。她誓死維護不惜放棄王位的那個人啊，最終還是讓她失望了，領(lǐng)兵攻向她的城池的那一刻。她笑得蒼涼，丟下萬千將士，奔入那人懷中，只問了一句“你可曾愛我？”那人輕吻她，眉眼溫柔，說愛過。然后一柄長劍刺入她胸口，毫不留情又干脆利落。

　　她的笑容還留在嘴角，那人已轉(zhuǎn)身離去，下令攻城。數(shù)不清的廝殺充斥著她臨死前的耳畔，那日的暮色殷紅如血，即便過了無數(shù)歲月到今時今日，她依舊清晰如昨日。

　　可是，唯獨那個人，她再也記不得是何模樣。經(jīng)年之后在忘川重逢，那個人與所有途徑往生門的所有亡魂，也并無任何區(qū)別。

　　歲月如流水，卻不會逆流而上。就像那些過去，埋葬了就埋葬了，再翻出來也只是一堆塵土。

　　伱伱穿過最繁華的街，拐過幾個紅綠燈，走過沿河林蔭道，踱步在幽靜的小巷，終于停在一處古色古香的宅子前。她推門而入，淡淡茶花清香撲鼻，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各色各樣的茶花競相開放，滿園芬芳。

　　“你找誰？”那聲音溫潤如玉，從大門至院子右側(cè)的屋子里走出一個男子，長衣長袍，五官端正，眉目冷淡，周身的氣息卻如他的聲音一般，也是溫潤如玉。

　　“配香，”伱伱輕瞥他一眼，上前遞上那個玉盒，然后問，“秋氏族長秋忻可還健在？”她聲音寡淡如水，步入人間蛻變的黑眸里盡是漫不經(jīng)心。罩在頭上的寬大黑色遮陽帽完全遮住了她盤起的灰綠色長發(fā)。

　　秋泠接過玉盒，有些奇怪看著對面這人，皮膚過于蒼白，毫無血色，剛剛遞上玉盒的手指更是骨瘦如柴，整個人一副營養(yǎng)不良又孱弱的樣子?！澳阏J識我爺爺？”他說著剛要打開玉盒查看，卻冷不防看見那只骨瘦如柴的手伸過來壓住玉盒，片刻又收回。

　　“你最好不要打開，交由你爺爺，他自會明白。一月后，自會有人來取?！眮脕眯表?，目光幽幽，臉上的淡漠疏離，就差寫著生人勿近了。

　　秋泠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半晌，突然問道，“喂，冒昧問一下，你是不是睡眠不好，臉色差的像得了什么絕癥是的?！彼簽E的善心，連他自己都驚訝。難道是學(xué)醫(yī)的緣故嗎？看見個人就覺得她有病。

　　“呵……”伱伱聞言有些忍俊不禁，嘴角微微上揚，“睡眠不好，你有法子治嗎？得了絕癥，你有法子治嗎？”她難得升起戲弄的閑情逸致。

　　“你這人怎么這樣說話，”秋泠眉頭輕皺，似是極其不認可她如此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澳阋撬卟缓?，我自然有法子治！你要是真得了絕癥，那我就沒法子了，雖然我是個醫(yī)生，但也不能保證什么病都能治。”他認真而真誠的說，雙眸里的熱忱，令人動容。

　　然而，伱伱視若無睹，只是有些詫異地問，“你學(xué)醫(yī)？不制香？”一脈相承的制香世家，會不會就此埋沒，她真期待呢。

　　“你這人關(guān)注點怎么總與別人不一樣呢，你不是應(yīng)該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自己的身體嗎？”秋泠有些怒其不爭，這人消瘦而孱弱的身形站在冬日暖陽下，似一陣風(fēng)就能把她吹走。

　　伱伱對他啰啰嗦嗦關(guān)心他人的善人模樣，略有嗤之以鼻，也有些不耐煩了?！澳銓W(xué)得是醫(yī)還是話嘮呢，廢話真多?！彼籼薜纳舷麓蛄苛怂环?，撇撇嘴，“玉盒交由你爺爺，切記不要擅自打開，否則后果自負?！彼f完，轉(zhuǎn)身就走，

　　“喂，你叫什么啊，你別走那么快啊，我爺爺?shù)纫幌戮突貋砹耍荒阍俚鹊?。喂，你等等，你站??！”秋泠連忙想叫住她，卻見她的身影漸行漸遠，他跑出院子準備追上去讓她等等，卻出了大門就再也沒看見她身影?！八y道會飛嗎？怎么一下子就沒了身影?！彼{悶的吐槽一句，低頭看著拿在手上的玉盒，白玉所制，一拃長短，一指高度，沒有任何花紋。他對里面的東西，雖然有點好奇，但還是沒有擅自打開。畢竟這不是交由他自己的東西。他最后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巷口，抬腳回宅。

　　那扇紅木的大門合上之時，伱伱的身影從大門臺階前顯現(xiàn)出來，“秋氏一族嗎？真是頑強如野草，從門庭若市中抽身而退，大隱隱于市。這份魄力，即便經(jīng)過歷史洗禮與歲月沉淀，依舊熠熠生輝。果然是，你的族人呢，秋亓……”她漫不經(jīng)心的閑閑數(shù)語，唯有最后二字淹沒在唇齒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