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阿孤俯下身子,睜大雙眼,仔細打量著小哥兒的臉兒。咦,小哥兒原來焦黃的臉色中,夾雜著像銅錢般大小的白,那白看起來還有點像剝開殼的熟雞蛋般,滑溜溜的。
難不成是小哥兒水土不服,得了奇怪的???
阿孤心中忐忑,正想伸手去摸一摸……
小哥兒濃密得過分的睫毛輕輕顫著,薄薄的眼皮緩緩闔起,黑溜溜的眼珠中綴著一點亮光,迷蒙地看著他。
阿孤猛然后退,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你、你醒了?”
顧嬌神智尚未完全清明,她費力地眨眨眼,覺得自己渾身似乎又舒坦了些。她微微地歪了一下脖子,慵懶地吐出一個字:“嗯。”
阿孤的表情像是被雷劈到,渾身一顫,他僵硬地轉(zhuǎn)開脖子,看向外頭那幾株吝嗇開花的桃樹,渾渾噩噩地想:天哪,他是不是中邪了?他竟然覺得,那小哥兒竟是有一股女兒家的嬌柔……
顧嬌怔怔地看著阿孤轉(zhuǎn)過頭去,完全沒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事。
阿孤轉(zhuǎn)過頭去,看到在一旁散發(fā)著熱氣的菜粥,才想到自己進來的目的。
他僵硬地說:“我給你熬了菜粥……”他說完,竟是逃一般地走出去了。
顧嬌又歪歪脖子,莫名其妙地看著阿孤的背影,而后看向那碗菜粥。粗厚瓷碗中,已然變黃的細碎菜葉夾雜在米粒中,看起來讓人難以下咽。
阿孤扒拉完菜粥,蹲在門前,愣愣地看著阿白滾在地上,伸出肉肉的手掌,狠狠地打了阿黃一下。阿黃卻也不生氣,只用鼻子嗅嗅阿白。
破舊的門扇吱嘎一聲響,阿孤不敢轉(zhuǎn)頭看,卻聽小哥兒聲音有些暗?。骸鞍⒐拢蚁胂词!?p> 他急急跳起來:“我給你弄水去?!彼叩糜行┛?,腳下一滑,差些沒跌倒。
顧嬌輕輕地蹙起眉,這阿孤怎么看起來有些冒失。她也不想回房中去,只站在門前,好好地打量了一番周遭。
天兒正好,初陽的光線照在被雨洗過后茅草房以及泥濘的地面,看起來凄慘無比。一只瘦弱的老母雞正賣力地在地里刨食,被風雨侵蝕了坑坑洼洼的泥墻邊放著幾把奇形怪狀的用具,其中還有一對兒挺大的竹籮,顧嬌比了比,疑心自己便是被阿孤塞進竹籮中擔回來的。墻上還稀稀落落地掛著幾把看起來像是菜干的物什。
方圓數(shù)百丈,竟是極少人煙,顧嬌極目看去,有幾座同樣破舊的茅草房稀稀疏疏地坐落在附近,還真是人煙稀少啊。阿孤的茅草房附近倒是有許多空地,也不荒著,有細小的嫩葉從地里鉆出來,倒是一副欣欣向榮的樣子。在東面的房子旁邊有一塊不知從哪里滾下來的石塊。
阿孤端著一個破舊的木盆從灶房出來,一顆心怦怦亂跳,他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將木盆遞與顧嬌:“水好了。”
顧嬌巋然不動,只望著阿孤。
阿孤疑惑地看著顧嬌,心想:莫非這小哥兒燒壞了腦子?怎么還不接過木盆?
顧嬌想:這木盆這么重,他怎么不幫我端到屋中去?
兩人站著,大眼瞪小眼。
阿孤先熬不住了,他可還沒忘記方才小哥兒醒來時那一股柔弱的姿態(tài)。他端著木盆,從顧嬌身旁走過,將木盆放在石塊上,而后朝顧嬌說:“在這里洗可好?”他說著又是一陣羞愧,唔,怎么連說話都文縐縐起來了。
顧嬌一陣混亂,就這樣隨便?
要知道,即使她出遠門,也是要左右好幾塊玫瑰牛奶膏備著來洗臉洗手的,還要備上珍珠粉來刷牙……
阿黃被阿白咬了一口,終于受不住吠了一聲。
狗叫聲將顧嬌拉回現(xiàn)實,她微微地嘆了一聲,慢騰騰地朝木盆走去。
阿孤一陣羞愧,他這里太簡陋,倒是讓小哥兒受罪了。他忽地想起什么,拔腿往屋中走去。
顧嬌走到木盆前,俯身、低頭,欲將雙手伸進水中去,卻見水面明亮如鏡,照出她一張黃黃白白的怪臉來。
“??!”顧嬌慘叫一聲,而后緊緊捂住她的嘴巴。她竟是忘記問彩云,那臉上涂的東西可以維持多久。怪不得阿孤的表情奇奇怪怪,若是在夜半,還不將人嚇死了。
阿孤沖出來:“怎么了,怎么了?”
顧嬌捂住她的臉,不想回應(yīng)。
阿孤卻是極好的性子:“小哥兒,莫怕,待會我便幫你熬上一碗藥,吃了便好了?!?p> 顧嬌側(cè)頭看他,憨厚的少年手上小心翼翼捧著一塊東西,朝她咧嘴笑著。她心思卻是百回輾轉(zhuǎn),最終落定塵埃。
阿孤說:“胰子?!彼χ?,宛如春日里盛開的玉茗。
顧嬌接過那塊胰子,往手心里打了一些水,將胰子在手心中輕輕一磨,細微的泡沫便搖曳在春風中。她微微彎著腰,袖子輕挽,露出一截又白又細的玉肌來。
阿孤愣愣地看著她洗去臉上及手上的焦黃,慢慢地露出宛如雞蛋青的肌膚來。再看著她將那頂臟兮兮、破破爛爛的帽兒摘去,露出一頭油黑發(fā)亮的青絲。
當顧嬌朝他一笑,明眸皓齒,肌膚勝雪,比那天邊的朝霞還要美麗萬分,阿孤心中一陣激蕩,脫口而出:“小哥兒,原來你這么俊俏!”
顧嬌:“……”阿孤的眼到底是有多瞎才看不到她是貌美如花的俏姑娘!
貌美如花的顧嬌在洗了手臉后,覺著臉上舒坦了,但頭發(fā)、身上黏糊糊的,極度需要舒舒服服地洗澡。她將氣勢斂起,嬌滴滴地朝阿孤說:“那個,我想洗個澡……”
阿孤的臉皺成一團:“這……”他不得不承認,洗去一臉焦黃的小哥兒,看起來很是賞心悅目,讓人忍不住想要滿足他的愿望。洗澡倒不是不可以,就是有點麻煩。他都是隨便到溪邊洗洗,但小哥兒嘛,病體未愈,定是不能到小溪中清洗身子了。
顧嬌瞪大雙眼。
阿孤挑著沉甸甸的木桶,健步如飛,那桶中的水竟是一滴都沒有濺出來。大缸被裝滿水,大鍋也被裝滿水,灶房煙霧滾滾,阿孤從煙霧中走出來,笑道:“好了?!?p> 但他臉色一轉(zhuǎn),正式地說:“小哥兒,我準備要出去了,得過兩日才回來,你自己待在家中,須得小心些。家里還有一些米和菜,若是餓了,便自己做來吃?!?p> 顧嬌似晴天霹靂:“你要出去?”那,那,誰來照顧她?
阿孤顧不上她,瞧瞧日頭,已經(jīng)比往日晚了好多,他疾步進了房中,片刻便挑著兩個貨擔子出來。
他朝顧嬌擺擺手:“小哥兒在家里,我便放心了。阿黃阿白和阿雞,便托付給你了?!边呎f著,邊健步如飛,竟是越走越遠了。
被拋棄的顧嬌:“……”她不僅沒有人照顧,還得照顧一貓一狗一雞?
她氣鼓鼓地進了灶房,砰的一聲將門關(guān)上。灶房里照舊擺了一只木盆,旁邊竟然還有一套干凈的新衣服。
顧嬌拿起一看,是一套極為平常的短褐。里頭似是還夾雜著什么……
顧嬌打散自己的頭發(f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頭發(fā)洗干凈,又很是費了一些功夫?qū)⑸碜酉磧簟?p> 待她整個人暈乎乎地從灶房出來時,日頭已經(jīng)爬上正中,一貓一狗一雞眼巴巴地守在門口,別提多可憐了。
顧嬌:“……”她哪里會炊飯?!被臨行托孤的顧嬌努力地回憶著,小花像是曾說過,粥要怎么熬……
嗚嗚嗚,顧源這是要磋磨她嗎?
一撮米被扔進水中,然后……顧嬌努力地回想著她看過的話本子,好像是有一本書專門描述一位秀才愛上廚娘的,廚娘很美,廚藝極好,煮的飯菜分外好吃,愣是將秀才吃圓了一圈兒……她想起廚娘做的那些名菜,口水直流。
呃,似乎跑題了……
對,要升火!顧嬌信心滿滿地將細小的柴枝塞滿灶眼,而后足足花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才將柴枝點燃。潮濕的柴枝很快冒出濃煙來,將顧嬌熏了個眼淚汪汪。
米粒在水中翻滾,顧嬌不停地往灶眼里塞柴枝,一直到一大堆柴枝全被她塞進灶眼中方才停止。
她滿意地拿勺子攪了攪,自言道:“這也難不倒我嘛?!?p> 洋洋自得的顧嬌喂飽一貓一狗一雞,自己又喝了滿滿一碗,心滿意足地想躺覺去了。
這洗了個澡,又吃飽喝足,便覺著竹榻上的稻草和破爛的褥子,很是礙眼。她撩起袖子,上頭似乎還有些小紅疙瘩呢,定是睡這破床才得的。想起昨日硌人的感覺,顧嬌站在床前,思來想去,很是糾結(jié)要不要躺下去。
“阿孤,阿孤!”外頭傳來一道粗壯的女聲,扯著嗓子大喊阿孤的名字。
顧嬌心念一動,趕緊蹲在地上抹了兩把灰抹在自己的臉上,又抹了兩把在自己的手上。美人嘛,出門在外,須得防范一切壞人!
“阿孤!你啞了?!怎么不應(yīng)我?”那把聲音嚷嚷著,一腳踢開顧嬌所在房間的門。
好豐腴的女人?。?